“霍三兒!”韓罡翻身爬起,厲聲吼叫。
但他看到的是霍峻已經翻身上了馬。
霍峻回過頭來,瞥了韓罡一眼,轉身驅馬就走。
“攔住他們!”在離開之前,他又抛出這樣一句話。
他埋伏在這牆外的人手并不太多,隻是二十餘人,都是他的心腹親信。原本在他的算計之中,不僅自己帶了護衛入廂房,還在外留有埋伏,就算有什麽意外,也足以制住這些沒有什麽準備的北州将領。但卻不曾想,段實秀将本該關在牢中的趙和護衛放了出來,這不到二十個人卻是他意料之外的力量,而且趙和與郭英出現,霍峻便知道自己的事情已經敗露,他必須乘着消息尚未傳出之時趕緊趕往軍營,将北州城中的軍隊控制住,唯有如此,他或許還有一線反敗爲勝的希望。
“你們身爲北州之人,莫非也與霍峻一般,同犬戎勾結?”郭英見霍峻的那些心腹親信都擁了上來,瞠目大叫道。
那些人面有愧色,但卻并沒有讓開道路。
相反,他們還給弩機上弦。
“啊啊啊痛煞我了!”不等他們舉弩瞄準,韓罡咆哮着而起,伸手将地上被他撞翻的兩名護衛抓住,然後将這二人當作石頭一般擲出,将舉弩瞄準的幾個護衛砸翻。
樊令、阿圖,還有那些北州宿将們此時也都從門洞中沖出,衆人蜂擁而上,與這二十餘名埋伏的人手戰在一起。趙和這邊人數略占上風,但對方早有準備,身着甲胄攜帶軍弩,雙方暫時糾纏在一處。
郭英雙目盡赤,他自家雖然想要勾結大宛,大宛使者甚至還誘勸過他,但他并沒有背叛北州之心,如今霍峻陰謀敗露,他此前心裏有多悲憤,此時對霍峻就有多痛恨。故此拔劍而上,也加入到戰團之中。
反倒是趙和,此時卻還有暇東張西望。
也是他,第一個發現來自東北方向的狼煙。
趙和眉頭輕輕一揚,看到這狼煙,他的心反而緩了下來。
李弼果然依計行事,既是如此,想來陰陽峽那邊應當不會有什麽問題了。
他這才不慌不忙地拔劍上前。
随着這邊聲音傳出,都護府的護衛聞聲趕了過來,巡街的武卒小吏們也紛紛聚攏,因此己方很快占據了上風。但是霍峻安排的這些心腹,一個個倒是忠心得緊,哪怕最後隻剩餘兩人,竟然也沒有誰棄刃投降的。
最後餘下的兩人也已經遍體鱗傷,他們靠在牆上,準備作殊死之搏。
“等一等……你們都是北州之人,大好男兒,爲何要與霍峻爲伍?”郭英見對方已經沒了退路,他心中還有諸多疑團,想要留下活口審問,因此叫道。
一名霍峻心腹慘笑道:“少君,我們正是爲了北州……北州到了今日,除了與犬戎和解之外,還有别的活路麽?”
“朝廷大軍,指日可來……”
“若真可以指望朝廷,少君你也不會與大宛人勾結了。廢話不多說,今日事已至此,我們死則死矣,隻是你們且回頭看看……”
衆人此時都回頭望去,然後也發現了東北方向的煙柱。
在場之人,除了趙和之外,無不變色。
“犬戎人來了……諸位,犬戎人已經過了陰陽峽,石河關天險已經沒有意義了。”那名霍峻心腹瘋狂叫道:“你們不識時務,自己死就死了,還連累了北州十餘萬人盡作劫灰!”
“如果犬戎人就是你們的指望,那恐怕要讓你們失望了。”趙和見衆人都露出驚慌之色,特别是那些聞訊而來的普通小吏與武卒,甚至有人露出恐懼之色,當即開口說道。
他聲音很平穩,帶着安定人心的力量,衆人不由自主都望向他。
“早在我向大都護示警之時,我就擔心北州有變,因此讓李弼守住陰陽峽。”趙和淡淡地道:“你們想想也就知道,若犬戎人真輕易過了陰陽峽,那這狼煙是誰人所點?”
“你說謊!你這騙子!”那霍峻心腹叫道。
“便是奇兵受挫于陰陽峽,你們拿什麽去擋石河關犬戎大軍?”另一名心腹此時也道:“犬戎人卷土重來了……如今北州窮乏至極,人力物力都已耗空,你們用什麽來與犬戎人……”
噗!
他話聲未落,郭英已經從地上撿起一具弩,直接将他射死。
放下弩之後,郭英沉聲道:“殺了……這些叛徒!”
“軍營!”
自有人去殺剩餘的那名霍峻心腹,但就在此時,韓罡叫了起來。
衆人看向韓罡,身上插着箭的韓罡臉上仍是一片鮮紅,他咆哮道:“快去軍營,霍峻這厮肯定在軍中也留有人手……”
“無妨,半刻鍾之前,段長史已經執大都護遺令前往軍營了。”趙和望了一眼韓罡,雖然這厮向來對他不客氣,但趙和此時還是心中一沉。
韓罡的面色,分明不正常。
韓罡聽到他這句話,愣了一愣,目光轉向他,然後哈哈笑了起來:“趙小兒,我一直覺得你是個騙子……不過霍三兒這厮,合該遇着你這個騙子!”
趙和抿了抿唇,沒有回答道。
韓罡又看向郭英:“少君,你老老實實給這騙子打下手吧,若還有什麽别的心思,隻怕被這騙子賣了都不自知。”
郭英愕然,韓罡雖然嘴臭,可這個時候,怎麽會說這種話語。
然後就見韓罡擡起頭來,又大叫了一聲:“痛煞我了!”
叫完之後,韓罡便真直栽倒,臉上的紅色迅速退去,轉眼之間,便已氣絕。
“韓四叔,韓四叔!”郭英沖上去将他抱住,可是韓罡已經沒有半點反應了。
郭英抱着屍體,一時之間,竟然哭不出聲來。
趙和默然看了一會兒這個臨死仍然稱自己是騙子的北州宿将,久久之後,他吐出一口濁氣。
在北州,韓罡算得上一個人物,但放在整個大秦,他不過是秦軍之中的一個中層将領,默默無聞,隐于将主的身影之後。
但大秦帝國的星穹之中,能少得了這樣并不是非常明亮的星星麽?
“韓四,你這狗娘養的倒是一了百了,我們這些人還得來收拾爛攤子!”
一名北州宿将上前試了試韓罡的鼻息之後,哽咽着說了一聲,然後将郭英扶了起來。
“少君,事不宜遲,無論是陰陽峽那邊,還是石河關那邊,都得派人去。”楚鶴齡也上來道。
城中軍營有段實秀,問題應當不大,但陰陽峽那邊不派人去看看,終究是不放心,而石河關那裏,如今韓罡已死,更需要有人趕去主持大局。
楚鶴齡一邊提醒郭英,一邊向他使眼色。
郭英初時有些不明白,但經曆過這幾天的事情之後,他很快就意識到這位楚叔父究竟是何意思。
他回頭望了一眼趙和,發現那些叔伯們小半都在與趙和說話,而且一個個眉飛色舞,仿佛與趙和是多年不見的老友一般。
雖然說的隻是些寒喧的話語,但此時此地,他們如此,在某種程度上就已經是在表态了。
甚至連易神通此時都沒有靠近他,而是在一旁發呆。
與易神通一般發呆的還有好幾人。
這幾人不是向來同霍峻關系好的,就是此時曾經辱罵過趙和的。
郭英又看了一眼楚鶴齡,從楚鶴齡臉上的緊張之中,他又想明白,爲何楚鶴齡此時仍然站在他這邊。
他已經到了成親的年紀,以感情而言,楚紅巾最有可能成爲他的妻子。在郭昭活着的時候,也曾不隻一次半開玩笑地提及此事。
如果此事能成,楚鶴齡就是他的嶽父,他在這些叔伯心中,因爲此次事件,隻怕評價會降低,若想要控制大權,便必須依賴于嶽父之力。
想透這一點,郭英心底突然生出一股厭意。
此前他對于大都護之職權是勢在必得,但此刻,他卻覺得,那個位置,正如伯父臨終前所言,并不适合現在的自己。
他放下韓罡的遺體,站起身來,大步走向趙和。
那些正與趙和寒喧的北州将領們用審視的目光看着他,對他的接近似乎帶着某種猜測。
然後便見郭英單膝跪在趙和面前。
“若非趙都護,不但我們誤信了仇人,還要讓北州軍民上下盡皆落入萬劫之地!”郭英抱拳行禮:“趙都護,請受我一拜!”
他這一拜下去,那邊的楚鶴齡忍不住一頓足,然後長長歎了口氣。
而那些原本用審視目光看着郭英的将領們則是面露驚疑之色。
趙和也稍稍一頓,然後上前将郭英扶了起來。
郭英此前稱呼他,向來是趙郎君,甚至整個北州上下,哪怕是有意歸秦的郭昭與段實秀等人,對他的稱呼也隻是趙郎君。
如今從郭英口中聽到“趙都護”之詞,趙和明白,至少在明面上,他的北庭大都護之職,開始得到北州人的認可了。
但至于能認可到什麽地步,還要看他接下來的表現。
“同爲秦人,我奉朝廷之命來此,個人又極敬佩郭都護與諸位在北州的功勳與氣節……能替大都護找出真正兇手,也是我的心願,當不得少君如此道謝。”趙和說道。
郭英站起身來,雙眼凝視趙和:“如今元兇尚在逃竄,北州之事,如何處置,還請趙都護決斷!”
此語一出,諸将稍作騷動,然後一片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