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問了一圈有關骊軒的情形之後,趙和的話題轉回到犬戎身上來“你爲犬戎效力,見過犬戎的大單于?”
安敦還真見面大單于。
事實上,他們這批工匠,就是大單于親自從骊軒東部的一座重鎮邀請來的。
此事對他來說不是什麽值得隐瞞的消息,因此,他不等趙和細問,便将自己所了解的犬戎大單于情形說了出來。
犬戎大單于如今的歲數才到三十,正值年富力強,而且還保持着年輕人的心态,愛好極爲廣泛,無論是犬戎人傳統的那些,還是他在骊軒接受的音樂、藝術,都爲大單于所愛。
“此人是個不拘一格的人物,器量非凡。”聽到這裏,趙和判斷道。
安敦接着又道“我們願意萬裏迢迢來此,有幾個原因,一是他肯出大價錢,二是他待人極是真誠,我喜歡與他說話。”
趙和揚了揚眉“此人易得人心,部下定然願爲其死戰。”
安敦接下來又說了一些他所知道的犬戎大單于的趣事,特别是與他們的骊軒王左勒蓋爾奈英交往并一起旅行之事,這一次趙和一直沒有打斷,反而露出悠然神往之色。在安敦自己停下來之後,趙和才緩緩道“大單于軍略不凡,實爲勁敵,你們的骊軒王也是一時英雄,可惜,身屬敵國,不能攜手共遊。”
安敦有些驚訝地看了趙和一眼,他沒有想到趙和會當着他的面,給這二位如此高的評價。
對待敵人,不該咒罵才對嗎?
不僅安敦有此疑惑,樊令在一旁也是猛撇了一下嘴,有些不以爲然。
“我從不因爲對方是敵人而輕視他們的才能。”趙和一笑“若隻因爲是我的敵人,我便拼命貶低對方,豈不是讓自家的身價也低了,對手都是那種無能之輩,就算勝了也沒有什麽意思。”
聽到這句話,安敦猛然一拍大腿“正是,正是,将軍你說的和我們國王說的意思一樣,他曾說過,重視你的敵人,凡不重視敵人者,最初都将被敵人消滅!”
“你們那位名字古怪的國王是個有見識的。”趙和點了點頭。
哪怕現在處境不好,安敦此時也不禁有些驕傲地道“我們國王師從六賢哲之一的阿波羅尼奧斯,他不但是位了不起的領袖,他還是一件偉大的智者,如果他不是國王,他遲早也會成爲哲人王,沒有冠冕的國王……”
“行了行了,就聽你吹了,什麽六賢哲,什麽哲人王,都什麽玩意!”李弼有些不耐煩地道“大秦之外,還有什麽賢哲智者,不過是些剛剛脫離茹毛飲血之地的蠢貨罷了……”
他說話之時神情頗爲不憤,趙和心中一動,看了他一眼,李弼補充道“我聽我老師說,大秦五賢之會的五位賢哲,那才是真正的大智慧、大毅力……”
趙和霍然起身,雙眼圓睜,緊緊看着李弼。
李弼愣了愣,接下來的話就說不下去了。
趙和看了他良久之後,這才強捺住心中翻湧的念頭,重新轉向安敦“那麽這位銀簽單于呢,你覺得他是何等人物?”
安敦也被趙和方才的動作吓了一大跳,不過他不敢多想,老老實實地回答道“銀簽單于也是一位狡猾的将軍,他非常貪愛财物,而且……匠人們弄虛作假,總是瞞不過他。”
安敦說了幾件與銀簽單于有關的事情,特别是他故意布下陷阱,讓偷工減料的西域匠人自投羅網的事情。他覺得自己講得很精彩,但不知爲何,趙和的表現,總有點心不在焉。
講完之後,他還等着趙和對銀簽作出評價,但趙和已經揮了揮手,讓人把他帶了下去。
然後趙和轉向李弼。
李弼也有些魂不守舍。
趙和深深看着他,将諸葛明等人打發得遠了,左右隻留下阿圖一人,然後開口緩緩道“五賢之會?”
剛才李弼無意中提到,他的老師認爲五賢哲才是大智慧大毅力,趙和幾乎立刻就将其口中的五賢哲與五賢之會聯系在了一起。
此時問了出來,李弼點了點頭“不錯,我老師口中所說的五賢哲,就是五賢之會的五位智深德高的老人……都護,這有什麽問題麽?”
趙和嘴角微微抽動了兩下“問題……呵呵,問題……”
當然有問題,而且還是大問題!
五賢之會的事情,在大秦并非人人皆知,能知道這個的,無一例外,要麽身居高位,要麽就是與五賢有關。
比如說,趙和自己。
趙和的身世,與這五賢之會有關,那五位賢哲,先後都進入銅宮之中,成爲他的老師。
但是,他們直到去世,也沒有揭破趙和身世的真相,趙和甚至覺得,除非能撬開大将軍的嘴巴,否則自己的身世之謎可能永遠都不能揭開了。
但李弼的那位老師,讓他想到了太尉李非曾經給他的建議,要他遠赴西域。
當時他就覺得,李非這個建議很是古怪,似乎并不是單純地将他打發到西域來,更象是要他來西域探詢什麽問題。
而李弼的老師,十九年前,星變之亂後來到西域。
将這兩件事情聯系在一起,趙和不得不懷疑,李弼的老師,可能是當年五賢之會的知情者。
他抿緊嘴,思慮翻騰了好一會兒,還是忍不住問道“尊師高姓大名,如何稱呼?”
李弼此時也意識到,五賢之會對于趙和恐怕是非常重要的事情,他愣了一下,然後坦然道“我之師尊,其實隻是我私下所認,他老人家卻從不承認是我師尊……他也從來沒有告訴我姓名,人家稱呼他時,都呼他爲‘覓星先生’。”
趙和将“覓星先生”這個稱呼在心裏反複過了兩遍,卻沒有任何印象。
他沉吟了會兒,又開口問道“尊師所擅者何事,佐之,你别誤會,我隻是想從尊師事迹之中,推測他的身體。他既能得佐之你欽心敬重,又知道五賢之會的事情,定然不是什麽無名之輩。”
李弼卻有些爲難“我師既然不願洩露姓名,想來自有道理,我并未被正式收歸門牆,更不敢洩露太多。”
趙和猶豫再三,終究還是一笑“是我失禮了……不知佐之可否薦我拜會令師?”
李弼點了點頭“家師雖然學淵如海,爲人卻是極親和,都護回到北州,就是不要我介紹,也能見到他。”
将這位覓星先生暗自記牢在心,趙和道“方才那個安敦的話語,佐之你有何所得?”
李弼正色道“我雖然不屑聽他吹噓骊軒之事,但無論是他們骊軒王,還是犬戎大單于,都不是好對付的對手。哪怕就是咱們眼前的這位銀簽單于,也是狡猾多智之輩,這種人連吃了兩個大虧,肯定要找回來,故此,接下來我們要小心。”
趙和點了點頭,這與他心中所想一樣。
“而且,短時間内,石河關那邊,我們最好不要去。”李弼又道“那位銀簽單于喜歡布置陷阱,若我是他,定然會在石河關那邊留下一個陷阱!”
趙和臉上的激賞之色毫不掩飾。
他也曾經限制過李弼,但那并不是打壓,隻是爲了防止李弼借勢而爲鸠占雀巢。但對于李弼的能力,趙和還是相當期待的。
“你說的不錯,若我是銀簽,我會大張旗鼓将圍攻石河關的人馬都撤回來,此時沒了石炮,圍攻石河關已無意義。我甚至會安排這些撤離的人漫山遍野搜尋秦人,尋找我們的蹤迹,這與其說是想要捉住我們,倒不如說是在打草驚蛇,告訴我們他已經撤了石河關之圍。我們在外遊擊多日,人困馬乏,既無援軍,又無補給,得知這個消息,當然會第一時間前往石河關,好進入北州休整。但實際上,銀簽會在石河關外留下精銳,數量不會太多,但也不會太少。”
說到這裏,趙和頓了一下,看着李弼的獨目,笑着道“佐之,你面色鎮定,想來已經心有成算,知道如何破解銀簽之計了?”
李弼獨眼中目光閃動了一下,口中道“不敢,趙都護智深如海……”
趙和搖了搖頭“這些馬屁的話就不用說了,你李弼若是拍起人的馬屁來,反倒讓我毛骨悚然,你隻靠本領建功立業,什麽時候要靠吹捧上司來獲提拔了?”
李弼面色微微一動,然後笑了起來。
“趙都護果然知我。”他抛開僞裝,面上浮現出桀傲之色“既然如此,我也不說别的廢話了……犬戎銀簽單于雖然狡猾,但他終究忘了一件事情。”
趙和點了點頭,示意他繼續往下說。
李弼沉聲道“他忘了這金微山,我們北州秦人已經在此經營了二十餘年,郭都護擅用兵法,從來到北州起,便帶着部下跑遍金微山每一個角落。大隊人馬想要進入北州,唯有石河關一途,但少數人手想要進入北州,卻還有别的道路!”
聽他這樣說,趙和臉上也露出了笑“想來,這别的道路,你是知道的?”
李弼點了點頭“雖然不該說死者壞話,但施同之輩,唯知固守巢穴,自然沒有注意這些小路,而我卻總想着有一天借助這些小路出擊,所以曾經專門研查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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