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北沒過多久就又跑了回來,當然,他并沒有帶來所謂的正使與副使。
“大使得知先生的事情,因爲事務繁忙,暫無暇前來,特意請我轉告,邀請紅衣師和寺中有力諸僧一起前去女王宮中。”姬北恭敬地回應道。
趙和啧了一聲,看向紅衣僧,有些惋惜地道“紅衣師,若是此時不便,不如待他日?”
紅衣師此時心中再無半點懷疑,他當即合掌向趙和行禮“何必另待他日,今日既有師弟舉薦,那便今日去見大使!”
他當即召集寺中諸僧,其中就有趙和曾經在街上見到過的那位。這家夥看到趙和時倒沒有認出來,不過聽到去女王宮中見秦人大使,他神情似乎有些不高興。
不管他高興不高興,紅衣師做出的決定,衆僧都沒有違抗。
加起來十餘位浮圖僧,聯袂來到皇宮,沿途倒有不少于阗人看到後膜拜行禮。
他們恰好還經過吉骨朵的店鋪,吉骨朵正好出來張望,看到趙和時明顯愣住。
趙和指了指這座店鋪,向紅衣師問道“這邊都是浮圖信徒?”
吉骨朵聽到這話,臉色頓時變得非常難看。
紅衣師看了一眼店鋪之前刷着的太陽印迹,搖了搖頭,輕蔑地說了一句“此光明教徒,非浮圖信衆。”
“不知這光明教又是何種教派?”趙和眯着眼道。
“源自蔥嶺以西波斯舊地,在其地呆不住了,跑到西域來,如今已經沒有幾個信徒。”紅衣師不願意多談“我浮圖教教典淵深,所以西域百姓都願意改信。”
趙和點了點頭,确實,于阗這邊人信浮圖的不少。
他估算了一下,大約有十分之一左右于阗人信奉浮圖教,這已經是一股可以利用的力量了。
清河的女王宮其實就是原來于阗王的王宮,那位于阗王與被趙和扶植起來的新右将尉遲謹同姓同名,幾代人經營這王營,規模雖然比不上鹹陽的宮室,但也算不小了。清河本人用不着那麽多地方住,因此将臨時的于阗中樞設置在王宮前院。
入了其中之後,趙和先得向紅衣師告罪,說是先去見一見大使。紅衣師不疑有他,便再三囑托趙和要爲浮圖教說話,趙和笑着應了下來。
他與石軒入内,各自換上使者袍服,石軒百思不得其解“赤縣侯,你爲何要與這浮圖僧虛以委蛇?”
“或許能用得上他們。”趙和道。
他讓人将浮圖僧請來,紅衣師當先入内,看到他時訝然道“師弟……”
“大膽,此乃大秦赤縣侯,使團副使趙公諱和,豈是你這番僧師弟!”趙和身邊高淩厲聲喝道。
紅衣師愕然,然後大悟,面上露出惶恐不安之色。
趙和也一改此前和顔悅色,責備他道“紅衣師,你爲何與外人勾結,共同爲難我呢?”
“實在……實在不知師弟……不知貴人就是赤縣侯、秦國副使,貧僧有罪,貧僧有罪!”
紅衣僧此時哪裏還敢嘴硬,自己的老底都被趙和摸去,若是嘴硬,必然是要吃眼前虧的。他隻想着先應付好趙和,想辦法脫身,然後再徐徐圖之。
趙和自然知道他打的是什麽主意。
趙和歎了口氣“紅衣師,我方才不顯露身份,便是怕你不敢對我口吐真言,如今我又以真實身份見你,是想着要與你商量,在于阗如何做,才能讓浮圖教受益……請問紅衣師,如今于阗共有多少寺廟,多少信衆?”
紅衣師不想回答,但剛才在寺中時,趙和早就從他口裏套出了數字,因此隻能重複了一遍。
浮圖教傳入西域的時間比起傳入中原要長,在西域經營也有百餘年,因此傳播得極廣,在于阗國中,約有三萬信衆,僧徒兩百餘人,分布在大小六座寺廟之中。
“太少,太少啊。”趙和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樣“浮圖教入西域百餘年,才隻有這點成績,我恐那光明教會成爲浮圖教的前車之鑒啊!”
他這話說出來,紅衣師眼睛一睜,不由怦然心動。
雖然浮圖教頗得于阗王室支持,但這支持還是有限的,若是秦人肯支持浮圖教在西域傳播,那麽……浮圖教爲何不支持秦人?
他正轉着心思,趙和又提起浮圖教在西域其餘各國的情形,各國情況與于阗都差不多,有的好些有的差些,但大概就是十分之一左右信衆的樣子。
“鸠摩什上師一直有個夢想,便是推動建立人間浮圖之國,大秦地域廣闊,諸子百家争鳴,浮圖教有勁敵,故此難以推行。但西域諸國,國小人少,并無深智之士,正好可以建立浮圖!”趙和看着紅衣僧“如今我已經控制于阗,想要借于阗之力,建一二浮圖之國,以紅衣師爲上師,行輪轉不滅之法……紅衣師以爲如何?”
饒是紅衣僧心思深沉,這一刻也不禁面露驚喜之色。
浮圖教中有輪轉不滅之法,也就是所謂轉世之說當初鸠摩什說趙和是他弟子轉世,便是依據此說。所謂上師轉世,浮圖之國,就是以浮圖教上師爲某一國之國主,擇其轉生之童取代之——這可是浮圖教夢寐以求的“盛世”。
“何不是于阗?”紅衣僧總算還有理智,反問道。
“于阗不成,大秦要掌控此地,總不能讓公主居于上師之下。”趙和面露苦色“紅衣師,莫要爲難我。”
若趙和說于阗可以,紅衣僧肯定不相信,但他說于阗不行,紅衣僧反而信了他有意建立上師治世的浮圖之國了。
兩人又讨論了一番輪轉不滅的道理,紅師僧不知道趙和曾聽蓮玉生說過浮圖經,隻覺得趙和所知極精,不是有大智慧大覺悟者不能如此,如此精研浮圖教旨,毫無疑問是浮圖信徒。因此他心更是激動,而趙和也隻是開了個頭,卻不說如何去建浮圖之國,讓紅衣僧心癢難熬,最後忍不住主動道“貧僧知道于阗各處叛逆之事……”
“叛逆不過小患,紅衣師放心,這些叛逆這中,有我特意安排之人。”趙和徐徐說道,然後補充道“此事紅衣師莫要聲張,千萬别讓叛逆有所知曉,我正要待他們統合起來,然後發動我安排之人,将其一網打盡!”
紅衣僧吃了一驚,心念轉動,忍不住又問道“不知智深師弟安排之人是誰?”
他又順竿子爬,稱趙和爲師弟,趙和也不否認,反正蓮玉生當初稱他爲師兄他也沒否認“不是信不過紅衣師,實在是事關重大,紅衣師隻要知道,女王遲早還是要回大秦的,到時會擇一于阗人爲于阗王,誰最有望爲此于阗王,誰便是我安排之人。”
紅衣僧喉結動了動,想起叛亂的諸人,除了那銀州城的銀州王妃,好象别的勢力都有可能會繼承于阗王位。
不等他深思,趙和又和他談起浮圖之國當如何行政的問題上來,趙和自然是知道如何治理國家的,但紅衣僧卻不知道,聽得趙和将浮圖之法與治國之政結合起來,說得頭頭是道,紅衣僧隻覺得如癡如醉,恨不得立刻有一浮圖之國讓他施展手腳,按照趙和所說去治理一番。
“今日相談,尚未盡興……”待到天夜漸晚,趙和有些惋惜地道“我這邊俗事煩瑣,也不知何時才有機會,再與紅衣師傾心相談啊。”
紅衣僧也知道,趙和不可能天天都和他談這個問題,他若有事,此時不說,那以後再找機會就難了。他當即問道“貧僧在寺中所說,于阗寬待浮圖之事……”
“放心,免稅、善待,盡皆不會少,不過……紅衣師,也請浮圖寺念在我的份上,莫要再做令我爲難之舉。”趙和苦笑道“待此間事了之後,自有布施。”
紅衣僧也沒有指望隻是一次對話就獲得太多的好處,他覺得現在開了個好頭,因此合掌告退。回到寺中,幾位僧長在一起密議,有僧長便問是否站在大秦這邊,紅衣僧用看白癡的目光看着他道“你傻啊,那位智深師弟雖然是浮圖信衆,卻終究是個秦國大官,我們浮圖教如何能驟然站在他這一邊——我們浮圖教,隻能站在勝者一邊!”
“那還要不要鼓動信衆,不與之合作?”那曾經爲難過趙和的錫杖僧問道。
紅衣僧又白了他一眼“你也傻啊,誰知道秦人能不能獲勝,我們浮圖教既然要站在勝者一邊,便不可得罪過甚!”
衆僧頓時愁眉苦臉,自古以來,騎牆最難,如何把握好騎牆的分寸,實在是難上加難。紅衣僧倒是毫不在意,他得意笑了笑“今日算是開個好頭,智深師弟那裏,我們要勤去走動,明面上得捧着秦人,畢竟如今秦人控制着這東城,暗地裏與外邊的消息也不要斷,他們肯定需要我們打探消息!”
他說着說着,就想到趙和所稱于阗徒軍中有他安排之人上來,這倒是一個非常關鍵的消息,傳給銀州王妃,想來可以結好叛軍,若是叛軍能勝,他們便可以此表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