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绮并沒有聽清楚自己的親衛在說什麽。
他坐起來之後,隻是搖搖晃晃地呆愣了一下,然後伸出三根手指頭“再……再給我來三碗酒!”
說完之後,他仰頭倒下,顯然又要酣睡。
親衛大急,顧不得許多,直接将他從床上拖起,幾個人把他架了起來。
就在這時,外邊喧嘩之聲已經越來越近,腳步聲也到了門口。
被架起來的韓绮稍稍清醒了一些,搖着腦袋問道“是酒拿來了麽……今日喝得……呃……有些多了……”
他醉眼朦胧,看到一個黑忽忽的東西突然扔了過來,落在他面前滾了滾,他勃然大怒“誰……誰把酒壇子打翻了?”
他的親衛卻看得清楚,那從門外扔進來的,根本不是什麽酒壇子,而是一顆頭顱!
正是那個前來報信的信使的頭顱!
親衛忙拔劍,但爲時已晚,外頭沖入幾個蒙面之人,先是弩機聲響,噗噗聲中,幾個親衛紛紛中箭倒地。便是有僥幸未中者,也被随後闖進的一個身材高大的蒙面人一刀劈翻。
韓绮因此摔在了親衛的屍體之上,血腥氣味沖鼻而來,讓他稍稍清醒了些。
“誰……誰啊?”他喃喃地說道。
那個高大的蒙面上一腳踏在他的頭上,他勉力想要扭頭,卻怎麽也扭不動。
“這厮竟然是……玉門都尉。”那高大之人冷笑了一聲道。
然後揮刀劈下,韓绮頓時身首兩處。
“九郎,接下來呢?”蒙面人中又有人道。
“去驿亭。”被喚爲九郎的蒙面人冷笑了一聲“驿亭裏那些不懷好意的奸商,其中肯定有賊人奸細。”
他們一行提着韓绮的腦袋,徑直出了門。韓绮院中他的親信已經被殺盡,便是有兩三個仆人之類的逃脫,卻也不知躲到了哪裏去。他們出來之後,與守在外頭的同伴會合,一共有二十多近三十個人。
這些人齊齊上馬,然後猛沖向驿亭。
驿亭之中,孫謝原本在沉睡之中,此時已經駭然坐起。
他到這地方來,當然是心懷警惕,此時發覺外頭風聲火起,頓時呆了呆,然後大笑起來。
“呵呵,這是老天要亡大秦啊,想在這兒做這等事情的,原來不隻我們……不,理當不隻我們才對,看出玉門陽關問題的,怎麽會隻有我們?”
“而且聽聞參狼羌反了,已經奪取了嘉裕關!”他手下出去打聽消息的人也是笑逐顔開,此前聽得孫謝的計劃,他們其實心中有些擔憂,不過現在則放下心來。
“既然如此,我們就出去給他添一把火吧!”孫謝起身轉了一圈,然後目光閃動“咱們在塞外的人,此時也應當看到了關城火起,想來會乘夜而來,到時咱們裏應外合,雖然是提前發動了,但得手也更容易了!”
他一邊說,一邊伸出手來,由親信替他披甲。但他這邊甲才披好,就聽得外邊有人叫道“什麽人?”
然後嗡的一聲弦響,緊接着便是慘叫聲。
“告訴他們,我們是一夥的。”孫謝心中念頭一轉,猜想應當是那些在城中縱火者來了,當即叫道。
“莫要誤傷,我們也是來奪取關城的,我們也是來奪取關城的!”他的手下頓時大叫起來。
方才在外頭一弩射倒一個出來觀望的商人的,正是那身材高大者的同伴。聽得他們這院子裏如此叫了起來,衆人手下不由一停。
緊接着,又有人叫道“我們也是!”
“還有我們!”
人聲紛紛嚷了起來,這小小的驿亭之中,總共有五夥商旅,而其中竟然有三夥都是不懷好意!
身材高大之人聞得此語,呆了一下,然後哈哈大笑起來。
“果然如此,果然如此!幸好如此,幸好如此!”
他一邊大笑,一邊揭開了自己的面巾,駭然就是馬越!
他的同伴也紛紛揭開了面巾,然後大笑着向着商旅們射出弩矢。
他們的裝備,全是邊軍制式裝備,而這裏的商賈,進來時都經過檢查,雖然可以通過行賄來偷帶少量武器,甚至有可能帶來了一兩張弓弩,但絕大多數人都隻有短刀匕首。在他們弓弩攢射之下,這些短刀匕首根本派不上用場,即使有一兩人舉着木闆當盾接近過來,也不是馬越的對手,被馬越轉手便砍翻在地。
“什麽意思,莫要誤會,我們也是反秦的,我們在關城之夥有人!”有商賈縮在柱子之後大叫。
“爺爺們是大秦邊軍!”馬越的同伴笑着道“來就是爲了殺你們這些賊!”
他們這夥人來的時候,身着黑衣還黑巾蒙面,看上去比誰都象是賊,可此時卻自稱是大秦邊軍,讓驿亭裏的衆人都是滿頭霧水。
唯有孫謝,此時已經認出了馬越。
在鴻胪寺時,他見到夏琦對這個馬越甚爲倚重,在認識之後,一直讓馬越爲自己的親衛。而且他也很清楚,馬越是夏琦塞入和親使團隊伍之中的。
可現在,馬越沒有随和親使團離開,卻出現在這裏!
孫謝眉頭擰在一起,心中頓時醒悟過來今日起火,很有可能是一次計策,甚至有可能就是趙和布置下來的陷阱!
這件事情如此詭異,也如此瘋狂,實在是充滿了趙和的行事風格。
孫謝心中既是焦急,又是痛恨,急怒之下,幾欲沖出去與馬越死戰。
但心念一轉,他打了個手勢,向手下示意“從後面走,趕緊走,想辦法出關通知他們,不要來玉門,玉門是個陷阱,想法子去陽關!”
他的手下也明白過來,将他護着又回到屋子之中。
他們所住之處,正是驿亭最裏面,這原本是其他幾夥商隊都不喜歡的位置,但現在倒成了他們最大的倚仗。馬越等人要先逐一清理掉其餘幾夥商隊的人,才能夠殺到他們面前來。
退回屋中之後,幾人齊心,将充作床榻的木闆拆了下來,當作簡易的撞木,狠狠地撞在後牆之上。土夯的後牆雖然結實,但被他們連撞幾回之後,還是出現了一個缺口,他們便從這缺口鑽了出去,直接逃到了驿亭院牆之外。
“啊!”
出來之後,孫謝稍稍安心,可就在這時,他聽到噗的一聲響後,身邊的一名手下慘叫而倒,他凜然回頭,便看到不遠處一人在馬上張弓大叫“有人走脫了!”
馬越去攻驿亭,在驿亭之外各處要沖都留了人監視,爲的就是怕有人走脫,他此時一大叫,馬越在驿亭中也叫道“動作都快一些,去幾位兄弟子侄,莫讓人走脫!”
孫謝大恨,可見那人手中有弓,他也不敢回頭去與之相鬥,隻能不要命地邁步狂奔。好在此時天色黑暗,隻是借助庫房所起的火光,才依稀看到人影,因此對方雖然有弓,卻射得不準,又連射三箭,才射傷了另一名孫謝的護衛。
那護衛慘叫着道“公子,救我,公子,救我!”
孫謝心頭一凜,手中的劍毫不猶豫遞了出去,穿透對方的咽喉“你安心去吧,你家人我自善待之!”
他不能讓活口落入馬越手中,因爲那樣的話,很有可能就會讓趙和知道他在此。如果趙和曉得他到了玉門,肯定能識破他的目的,他接下來的計劃,也就沒有實現的可能!
“快走,都快走!”
他身邊還有兩名護衛,他一邊狂奔,一邊催促,那兩名護衛都緊緊跟着他。不過跑了一會兒,他們都停下了腳步,在他們面前,河倉城牆擋住了去路。
“走馬道!”一個護衛低聲道。
“不可,不能走馬道……帶了勾索麽?”孫謝道。
“帶了。”
他們原本就準備好了要裏應外合破城的,所有的器具都做了準備,因此那護衛拿出勾索,用力一甩,直接甩上了城牆,然後拉扯了一下,确定勾住了牆頭之後,向孫謝道“公子,快上!”
孫謝拽住繩索,借步一沖,踏着牆面一點點向上爬。才爬到丈餘,就聽到身後已經傳來了馬蹄聲,他手下更加用力,可那馬蹄聲越來越急,火把的光芒已經照在了他的身上。
“公子,照顧好我們的家人!”
剩餘的兩名護衛對望了一眼,都是咬牙點頭,扔了一句話後,握緊短刀向來處沖去。
他們是要用自己的性命爲孫謝争取逃走的時間!
孫謝一聲不吭用力向上爬,才爬上城頂,就聽到後邊護衛的慘叫聲先後響起,緊接着,馬越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城頭還有一個,上去抓住,你們去叫開門!”
孫謝撒腿就跑,跑了兩步之後又回來,将勾在牆上的勾索取下,搭在了外牆之下,然後手握繩索踏上城垣,再縱身一躍,從城上跳了下去。
他的手緊緊拽着繩索,被磨得火辣辣的疼痛。片刻之後,他腳下也是一痛,不過幸好,落地隻是被震到了,并沒有扭傷筋骨。
他情知不可耽擱,立刻向着商隊們于河倉城外紮着帳篷的營地狂奔而來。
此時營地裏已經火把四起,幾支商隊都心驚膽戰,特别是暗藏鬼胎的那幾支,更是弓上弦刀出鞘。孫謝遠遠地大叫“事情敗露了,關中早有準備,快逃,都快逃!”
那暗藏鬼胎的兩支商隊頓時大亂,然後數十騎破營而出,向着遠處便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