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越在那裏猶豫的時候,趙和一直在觀察他。
好一會兒之後,馬越雙眉一揚,直接看在趙和面上“我去。”
趙和有些訝然,那邊石軒也好奇地望了他一眼。
馬越冷笑道“我今年已經二十八歲,再有兩年,便是而立。”
“這是何意?”石軒道。
“若不立下奇功,我如何能夠升職受爵,報當日鹹陽之仇?”馬越指了指趙和“終有一日,我要用鞭子抽着這賤奴,令其匍伏于我的馬前!”
石軒大驚,以爲趙和會暴怒。
趙和倒沒有暴怒,他身邊的阿圖先怒了起來“與我決鬥!”
這昆侖奴鼻翼抽動,顯然氣極,一對黑白分明的環眼瞪得如同壁畫中的人物一般。
趙和把他按住,搖了搖頭。
趙和另一邊的樊令抱着胳膊,呸的吐了口唾沫,懶洋洋地道“小子,你也得能活到那一日才行。”
“就憑你們一群土雞瓦狗,不耍陰謀詭計也想害了我性命?”馬越輕蔑地道“我就随你們去了,我就不信,你們膽敢當衆害我性命!”
趙和輕輕拍了兩下巴掌,笑容滿面“好,說得當真好,那就是你了。”
他看了石軒一眼,笑容不改“石大使,這可不是我強迫他,是他自個兒找死。”
石軒苦笑起來“是,是,我枉作小人……随便你們吧。”
他心裏确實懊惱,趙和桀傲不說,就是這個馬越,同樣也是個不好相與的家夥。讓這倆人互相去鬥,倒也省得他操心了。
“既然如此,你随我來,我将要做的事情說與你聽。”趙和對馬越道。
石軒急了“怎麽,趙副使,你要做什麽連我都不能聽?”
“若是石大使知道了,恐怕在應對于阗人時會露馬腳,倒不如一無所知。”趙和擺了擺手。
馬越當真跟在他身後,出了石軒的屋子。
趙和的小院與石軒的小字相距不遠,樊令一邊走,一邊抱着胳膊打量着馬越,見其仍然一臉傲意,當即對趙和道“阿和,你真讓這厮去,我瞧着這厮不是個好東西,不如讓我把他捏死算了。”
他說話也不避馬越,馬越向他冷冷瞥來,勾了勾手指,似乎是說“你有本事便來”。
“這厮雖然蠢,脾氣也臭,但手底下倒是有點真本領的,跟着石軒那唯唯喏喏隻能亦步亦趨的家夥,有些浪費了。把他要過來,接下來我們要做的事情有些兇險的,都打發他去做就是。”趙和同樣不避諱他,漫不經心地道“若是他将自己折騰死了,那咱們再自己去做,若他沒死,反正功勞大頭是我的,到時候,他還得乖乖伏在我馬鞍之前。”
馬越眼中寒光閃了閃。
樊令怎麽看都覺得這家夥不太象是會老實聽從趙和命令的人,不過他知道,趙和雖然年紀比他小,可心眼比他多得太多,這種事情,聽趙和的沒錯。
進了趙和的院子,趙和示意迎面而來的高淩、姬北守住大門,然後轉身看向馬越,臉上的神情轉而嚴肅“此前的玩笑話兒,說說罷了,如今與你說正經的,你給我好生聽着。”
馬越仍然是一副毫不在乎的神情。
趙和也不與他計較,隻是冷笑了一聲“你以爲我象你一般蠢麽,若不是去玉門與陽關,你會這麽痛快地答應下來?我這幾日早就把你馬氏在敦煌的底子摸了個透,你馬氏族人,在玉門、陽關爲軍官士卒者,沒有二十個也有十五六個吧?”
馬越面上的神情終于變了,他瞪着趙和“你暗中查我?”
“那是自然要查你的,以你這厮對我的恨意,從鹹陽起我就在查你了。若不是我知道你父兄盡數死于與犬戎人、西域馬賊的争鬥,若不是我知道你們馬氏入大秦百餘年來一直忠義,若不是我曉得馬家這百年爲大秦戰死的男丁超過六十——你以爲你能活着到敦煌?”
趙和這番話說出來,每一句都如同鐵錘錘在馬越的心上,馬越愣住了。
他非常厭惡趙和,也知道趙和同樣厭惡他,卻不曾想,這一路上,不,甚至早在鹹陽之時,趙和已經把他和他家族的老底都翻了出來。
“我也知道你爲何去鹹陽,無非是你們馬氏拼殺這麽多年,卻仍然隻是一個軍頭世家,門都不能算,畢竟到現在,你們馬氏還沒有出現一位将軍,哪怕是最低的雜号将軍都沒有。你心中不甘,不服氣,所以想去鹹陽尋找機會,然後被夏琦那老奸看中,倚爲臂助——那老奸顯然也想要三輔之類的位置,可惜沒有軍功,想必是要借助你,培養一下自己在軍中的勢力,好分潤一些軍功準備上位。”趙和又說道。
馬越臉色變得極爲精彩。
他原本以爲夏琦看中他,是因爲他的才能,不忍心他的本領被埋沒,現在聽趙和一說,才明白夏琦在本質上還隻是想要利用他。
不過讓他自己都覺得有些奇怪,這番話明明是從他最讨厭的趙和嘴裏說出來的,他卻一點都不懷疑趙和在騙他。
“這些都扯遠了,總之,你家族在玉門與陽關兩處底層軍士中頗有影響力,我之所以選你,真正原因就是要借助這影響力!”趙和又道。
馬越忍不住道“你如何知道,我會讓你借助這影響力?”
“因爲我能夠讓你立功,立下令朝中真正大人物們都眼前一亮的大功勞,成爲獨當一面的将軍!”趙和哼了一聲“這一點,是夏琦與石軒都給不了你的!”
馬越默不作聲。
“我知道你是夏琦塞進來,幫助石軒平衡我的,但我不在乎,因爲我曉得你會如何去做。”趙和伸出兩根手指“明日你與我一起,帶足馬匹,先去陽關,再去玉門,我有個猜想,恐怕有外敵要借我們使團之力,削弱陽關與玉門的守衛,然後乘機奪取這兩座城關!”
馬越臉色一變“這如何可能?”
“你說,陽關與玉門的守軍,若是我調走兩三千,再有内賊裏應外合,城關守得住否?”
馬越沉聲道“就算是有内賊裏應外合,城關也沒那麽容易被破!”
趙和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想想看,如今陽關與玉門的二位都尉所都尉,若你是敵寇,想要裏應外合奪取城關,會有什麽辦法?”
馬越最初時還不以爲然,過了會兒,他神情突然猶豫起來,再過了會兒,他瞳孔猛然收縮“以你之意?”
“這幾天,我在敦煌城裏四處轉,遇到了陽關都尉葛慶家的小妾……這位葛都尉當真厲害,十一個小妾,啧啧,鐵杵都要磨成針啊。”趙和伸出一根手指“色,是葛慶的緻命弱點,他每隔一段時間,便要悄悄離開陽關,回到敦煌夜宿。”
馬越臉色變了變,嘴唇微動,卻終究沒有說話。
葛慶的護衛當中,就有他們馬家之人,他如何不知道這件事情!
“前日我在市中逛時,遇到了一位販賣皮山葡萄酒的胡商,他得知我想要買酒,便對我吹噓,他所販之皮山葡萄酒乃是西域最好的酒,便是玉門關都尉韓绮,也極好他的酒,每年要從他那裏買得許多——他不小心多說了句,韓绮無酒不歡,甚至用馬槽爲酒具,以顯自己海量。”趙和伸出第二根手指“酒,便是韓绮緻命之傷,隻要尋着一個借口,勸他狂飲濫醉,他便不足爲慮。”
“這二位,一個是色中惡鬼,一個是酒裏醉蟲,隻要讓他們一個離開了陽關,一個醉卧于玉門……呵呵,說實話,這兩處關城,在别人眼中是難破之堅城,但在我眼裏,就象是兩塊肉餅,隻看我想吃哪一塊了。”
馬越額頭冷汗已經冒了出來。
他熟悉敦煌附近軍事情況,對于玉門與陽關也極其熟悉,在此之前,他一直認爲,葛慶與韓绮都是軍中宿将,兩人鎮守兩關,多年都未出閃失,因此就算有人裏應外合,也不會有太大的威脅。
但趙和卻從這二人的嗜好中,找到了可乘之機!
趙和才來幾天,便找到了這可乘之機,那些隐于敦煌的各方敵人,他們琢磨多年,如何會看不到這個可乘之機?
此前沒有人利用,隻不過是因爲大秦強悍,利用了也隻能得逞一時,接下來可能要面對大秦的百倍報複。而現在大秦的虛弱之态已經盡顯,各方魑魉隻怕都要蠢蠢欲動了。
“那……那該怎麽做?”他忍不住向趙和請教起來。
趙和眼中閃動着危險的光芒,冷冷一笑道“那就看你有多大野心了。”
馬越被趙和目光瞧着,心怦的一跳,然後握緊拳頭“此言何意?”
“若你是想十年後當個将軍,那麽明日随我去之後,我便直接對葛慶與韓绮揭破此事,向他們舉薦你,讓他們将計就計,他們立下大功,多少要分潤一些給你。”趙和擺了擺手,漫不經心地道“若你野心更大些,想要今年就當上将軍、都尉……呵呵,讓你在軍中的族人都來聽我号令,還有,你覺得可信的邊軍将官有哪些,都告訴我。”
馬越面露駭然之色,他現在終于明白,趙和爲何被稱爲膽大包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