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六不可得罪


因爲趙和的介入,馬越并沒有懲戒那些在他眼中是番夷的人物。同樣因爲趙和不客氣地揭了他敦煌馬氏的老底,所以他對趙和更加厭惡了。

“事情便是如此……這位趙副使,太過是非不分,所結交者也魚龍混雜,爲人又輕佻,實在不是任事之人。”在夏琦面前,他毫不掩飾地将事情經過說了一遍,然後道“我看石大使對他似乎頗爲忌憚……此人有和親團中,恐怕會壞了夏公大事。”

夏琦噗的笑了一聲,看了他一眼道“子發,我的大事……我有什麽大事,這是國家大事,不是我個人的大事。”

“是,我怕他誤了國家大事。”馬越道。

夏琦拍了拍他的肩膀“我也擔憂這個,我爲何請子發加入使團,爲的就是能夠稍稍牽制他啊。”

說到這,他從座位上起身,緩緩踱了幾步,然後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希望我說動大将軍,将他從使團中撤掉……”

馬越坦然點頭,若是趙和被撤掉,想來他就可以擔任這個副使了。

“但這是不可能的,他爲副使,大将軍也是不情不願……可清河郡主發話了,若不以他爲副使,清河郡主就不去和親……”

馬越眉頭一皺,不以爲然“國家大事,安能操持于婦人女子之手?”

“這話千萬莫在外邊說,清河郡主畢竟是和親之人,以後西域之事,還多須她出力。我們是去爲大秦結親,不是去爲大秦結仇。”夏琦慢條斯理地道“而且這事情,你也不必太過擔憂,趙和這人,行事雖然狂妄不羁,但他不蠢,相反,他聰明得緊,他知道什麽事情該做什麽事情不該做。”

馬越默然無語。

“倒是那個胡人……你說他叫霍勒?”夏琦又一揚眉“趙和沒有準他們加入使團吧?”

“沒有,雖然他多有回護那些胡人,但在這件事情上卻沒有讓步。”

“我就說嘛,趙和聰明得緊。霍勒……霍勒,原來是他!”夏琦眉頭突然一皺“最近你不要在鹹陽城亂跑,無論是誰約你出去,都不要出去了。”

馬越有些不解“怎麽,這個霍勒,不過是一個于阗胡種,他還敢在鹹陽城中向我報複?”

“他不但敢,他還有此能。”夏琦皺緊了眉“這人麻煩得緊,你在鹹陽呆的時間短了,自是不知……”

“鹹陽令署一小卒便可縛之來見,有什麽麻煩?”馬越不以爲然。

“總之你當心他,莫要自誤。”見他還不在乎,夏琦又勸誡了一句。

馬越這樣才不情願地應了一聲。

夏琦又對他吩咐了幾句,然後便打發他離開。出了夏琦之門,馬越心底一陣煩躁,忍不住用鞭子抽了拴馬的石樁一記。

他心裏自然是煩躁不安的,他家族在敦煌郡生息百餘年,早就以秦人自居。但象他這樣的人,不能爲百家收爲弟子,也就沒有師長、友人爲他揚名,難以被舉薦爲官。他唯一的出路就是從軍,可是大秦軍中的關系,同樣盤根錯節,他在邊關之中仗着家世,倒是可以當到一個小小的軍官,不過那離他心中所想的還是太遠。

正是因此,他在随裴顯來到鹹陽之後,毫不猶豫地就接受了大鴻胪夏琦的招攬,成爲夏琦的門客。他想的是搭上了九卿之一的關系,要取名爵如探囊取物,偏偏夏琦給他安排了這樣的一件事情。

哪裏比得上戰陣之中殺人來得痛快!

他牽着馬回自己住處,眼見就要到了住處,突然間身後有人喚他“馬将軍,馬将軍!”

他如今白身一個,根本算不得什麽将軍,因此最初喚他時他沒有理睬,直到那人拍他肩膀,他才斜睨過去“你是何人,喚我何事!”

想到夏琦的警告,他此時充滿着警惕。

那人卻是一臉驚喜“我在敦煌便見過馬将軍的風姿,不曾想今日在鹹陽又見到了……哦,小人姓齊,單名一個純字,乃是敦煌人,如今在鹹陽做個行商……啧啧,聽得馬将軍口中的敦煌腔,小人算是聽到鄉音了……”

這人說話之間,也帶上了敦煌腔,然後與馬越說起敦煌的人物,說着說着,馬越發覺此人與自己在敦煌的幾位朋友竟然還有拐彎抹角的親戚關系,而他說這幾人的性格、相貌,也都能對得上來,漸漸心中警惕之心便放下了。

他獨在異鄉,志向得不到伸展,原本就是一腔牢騷。這個齊純還很會說話,每句話都撓在他的心窩癢處,聽得極爲悅耳。因此當這齊純約他前去吃酒時,他便應了下來,當真牽着馬随齊純來到道旁的一家酒樓。

隻不過三兩杯酒下肚,他就覺得頭昏眼花,再看齊純,分成了數個身影,怎麽也看不清了。

他頓知不妙,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之下,竟然有人在他的酒中下了藥!

他一掀桌子猛然站起,盤子碗筷摔了一地,齊純吓得向後連縮,但馬越旋即栽倒在地,人世不醒了。

酒樓之人前來看問,齊純卻擺了擺手“我朋友心中愁悶,突然多飲了幾杯,所以如此。摔壞的東西,我照價賠償就是。”

酒樓的夥計自然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齊純上前喚了馬越兩聲,馬越明明聽到了,也微睜着眼睛怒視着他,可是身上卻沒有半點力氣。

齊純嘿嘿笑了笑“浮圖教留下的這玩意兒果然好用……”

他一邊說,一邊在窗口打了個暗号,不一會兒,便有數人上得酒樓,與他一起,将馬越架起來拖了出去。

馬越心裏明白,但就是沒有力氣說話,他被扶着經過酒樓櫃台時,拼命地瞪着趴在櫃台上的夥計,希望引起他的注意。

蛤酒樓的夥計隻是向他望了一眼,然後又懶懶地趴在那兒打瞌睡,根本對他不聞不問。

出了酒樓,馬越立刻被扶上了一輛油壁車,入連之後,他仍然四肢無力,齊純弄了個黑布口袋将他的腦袋套住,他什麽都看不見了,隻能憑借身體的感覺,判斷出自己所乘的馬車在不斷前進。

而馬車外傳來的嘈雜聲,證明他們是行于鬧市之中,并沒有趕往偏僻的郊區。

馬越心中焦急,也不知過了多久,才覺得馬車停下,兩個人一左一右,将他摻下馬車。因爲頭上戴着布口袋,他看不清周圍是什麽,唯獨聽到有人用他不懂的胡人語言在說話。

“打!”

然後他終于聽懂了一個字。

劈頭蓋腦的拳腳打了過來,若他是身體康健,這些拳腳隻怕都攻不到他身上,但他現在全身發軟,連格擋躲避的力氣也沒有,隻能任其痛毆。不過對方倒是注意,隻打他的身上,哪兒痛打哪兒,卻一直沒有打他的頭部,更未曾向要害招呼。

打了好一會兒,也不知是打夠了還是打累了,那些人将他綁在一根石柱上,那個喊打的聲音又響了起來“倒!”

一盆液體從馬越頭上淋了下來,馬越嗅到一股騷臭味,頓時明白,這液體隻怕是尿。

“小子,在鹹陽城,你得學會将眼睛插得更亮些,知道誰是你可以得罪的,誰是你不可以得罪的……看在趙副使的面上,我今日不取你性命,但是,如果還有下回……除非你将自己藏在鴻胪寺裏永遠不出來,否則必然會再遇上我的。”那個聲音再度響起。

“你……你是誰!”心中羞憤交加,馬越厲聲叫道。

然後他發覺,自己竟然能夠出聲了。不但能出聲,失去的力氣似乎也在一點點回來,再過片刻,他就又有力氣了,因此他心中念頭急轉,想要絆住這人,等自己恢複了之後再報複。

“呵呵,你說你最近得罪了誰?”那人隔着頭罩,拍了拍他的臉,似乎對他的反應很滿意“行了,你慢慢猜吧,我們先走,你不必送我們。”

那聲音漸漸遠去,馬越狂怒,叫道“你别走,你别走!”

“記住,以後對趙副使客氣點,是因爲他,你才保住性命的!”那人的聲音已經是從很遠地方傳來了。

馬越破口大罵,但未曾得到回應,那人已經帶着齊純等同夥跑遠了。馬越急怒攻心,嗅到的又是讓人惡心的騷味,險些氣昏過去。

良久之後,他身體漸有了力氣,可是手被綁在身後,頭上又戴着頭套,他又羞于呼救,因此隻能一點點地在石柱上磨繩子,希望能夠磨斷繩子得以脫困。

但就在這時,他聽到了一個耳熟的聲音“果然在這裏!”

緊接着,有人将縛他的繩索割斷,還有人撩起他頭上的布口袋,但他身上的騷臭味,卻是沒有人能幫他。

重新能夠看得到外邊,馬越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那個耳熟聲音的主人。

趙和!

馬越眼中幾欲沖血,毫不猶豫就跳了起來,向着趙和沖過去。

趙和本來是一臉好奇地看着他的,卻不曾想這人發了瘋似的往自己這邊沖來,一個躲閃不及,被馬越一把揪住了胸襟。

緊接着,馬越掄圓了拳頭,向着趙和的頭部就狠狠砸來“狗賊,安敢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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