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和親之事,随着陳殇割了孫謝的鼻子,開始迅速推進起來。
不過是三日之後,清河郡主去于阗和親的诏旨便下來,又過五日,和親使的任命也被發了下來。
“我是和親正使?”
鴻胪寺中,一名官員愕然指着自己的鼻子,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
這位正是曾經被陳殇威脅的那名小官。
“石軒,原本這職位是落不到你身上的,這本來是孫謝的……隻是如今孫謝已經毀了顔容,不适合再爲使臣,所以才會另擇他人。”夏琦慢條斯理地道:“怎麽,你不願意?”
名爲石軒的小官自然不願意,在鴻胪寺裏一杯茶一方硯,一本閑書看半天,雖然沒有什麽功勳,但至少不要去遠涉黃沙受那苦頭。
他很直接地便說了:“大鴻胪,我覺得自己才能德行都不足,不堪爲此重任……”
“以你爲正使,這是朝廷對你的信任,也是我對你的信任。”夏琦根本不理睬他:“石軒,你的才能德行,大夥都心中有數,此次去非你莫屬,換了任何一人,必然會緻使鴻胪寺中諸多同僚不服,你總不想我們鴻胪寺上下爲這件事情鬧得失了體統吧?”
石軒猶豫了一會兒,然後道:“大鴻胪,我現在告老乞骸骨,應當還來得及吧?”
“你才三十餘歲,正是建功立業之時,告什麽老?”夏琦淡淡一笑:“自然,若你真的不想去,倒也不是不可以……聽聞當日爲陳殇指路者是你?”
石軒額頭汗水頓時冒了出來。
他顫聲道:“當日不知他是來尋釁滋事的……”
“這話不要對我解釋,你去對孫謝解釋,孫謝出了事情,你還沒有登府探望吧?孫氏乃是九姓十一家之一,在朝中還是頗有勢力的,就連我,當初也是孫氏門下故吏……你去上門賠個罪,或許孫謝就原諒你了。”夏琦道。
信你才怪!
石軒心中暗暗吐槽,夏琦自承是孫氏門下故吏,但孫謝鼻子被割之後,他也不曾上門探望,隻是打發人送了點錢過去!在向大将軍興師問罪之時,也沒有堅持要處罰陳殇趙和,而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在大将軍答應了清河和親之事後,便沒有深究。
石軒不傻,自然明白,夏琦這一手玩得極是漂亮,就算是大将軍,都要承他之情——畢竟他給了大将軍顔面,沒有死磕陳殇到底,否則大将軍也不好保下陳殇。
至于孫謝和其背後孫家的想法……那就隻能呵呵了。
現在身居高位的夏琦,可以将孫家象用完了的紙一樣扔掉不顧,石軒卻不行。他沒有什麽後台,孫家報複不了别人,拿他出氣卻輕松得多。
想明白之一點,石軒神情一正,肅然道:“下官仔細想了想,覺得和親之事,關系到我大秦安危,極是重要。大鴻胪以下官爲和親使,實在是對下官的信任與看重。下官若是再推辭,下官本人不識擡舉事小,誤了邦交事大……下官願意爲這和親使!”
“好,好,本官沒有看錯人!”夏琦連連點頭:“你爲和親正使,大将軍還安排了一個和親副使,此人稍通軍事,但性情跳脫,你要盯緊了他,莫讓他生出事端來。”
石軒聽到這,頓時覺得不妙,試探着問道:“大鴻胪,這位和親副使……是哪位?”
“趙和”
不怕才怪!
石軒頓時急了,起身長揖:“大鴻胪,下官又仔細想了想,和親之事極是重要,以下官才智,怕是辦不好。下官自己丢人現眼不打緊,但是誤了國家之事、損了大鴻胪顔面事大!還請大鴻胪另擇他人,下官這裏也有幾位賢才,向來是下官極佩服的,可以舉薦給大鴻胪。比如說……”
他一連報了三個名字,都是平日裏與他關系不睦的,夏琦聽得連連點頭,贊許地道:“你能夠舉賢薦能自然是好的,不過,這幾位也都是謙遜之輩,本官早就征求過他們的意見,他們都一緻推舉了你……”
石軒目瞪口呆,好一會兒才苦笑道:“當真是……他們當真是看得起下官。”
夏琦拍了拍他的肩膀:“石軒,你的擔憂,本官全部知道。不過你放心,趙和被罷了爵位,隻以國子監祭酒的身份充作副使。沒了爵位,論及官職,與你一樣,都是六百石的官,你不必怕他。不但不必怕他,你還要盯緊點他,莫讓他再生出什麽事端來。你是正使,他是你的屬下,你一定要立得正站得直……莫讓我失望,好生将事情做好,回來之後,少不得破格提拔!”
所謂的破格提拔,石軒半點也不相信。
不過他也明白,夏琦既然認定了他,那麽他就不要想脫身。就算他真的挂印辭官,也隻能惹得夏琦惱羞成怒,後邊有的是手段收拾他。
因此他隻能又苦笑道:“是……下官……大鴻胪,下官盡力。”
“此去人員,多在鹹陽城中招募,你與趙和商議定下。”夏琦又說道。
這是慣例,出使西域除了使臣和一些重要官員由朝廷指派,随行人等,往往由招募而來。當初鑿通西域的第一次出使,就連使臣本人都是招募來的。
“大鴻胪,此行一共需要多少人手?”心中估量了一下,石軒又道:“清河郡主那邊又會有多少人?”
“此行人數麽,以大将軍的意思,用不着太多人手,五百人足矣。”
“包括清河郡主的随從?”
“包括。”
石軒抿了一下嘴:“大鴻胪,這人數……少了些吧,如今前往西域的道途可不是太安靜,哪怕于阗這邊稍好些,但也是馬賊不斷,還有犬戎小支騷擾……五百人,其中至少還有兩三百是沒有什麽戰力的,這實在太過危險……”
“不危險,不危險,于阗使者說了,他們會派人來接應,朝廷也會派兵送至流沙之邊。”夏琦道:“而且若是動用的人手多了,沒準反而會驚動犬戎,朝廷派的人再多,也不可能有犬戎人多,到時驚動了他們,他們真的派遣大軍前來,那才是真糟!”
“呃……”
這一下,石軒真的沒有什麽好說的了。
“你去做好準備,一個月之後,使團便會出發。”夏琦又道。
石軒默然行禮,他退出了夏琦的屋子,走了幾步之後回頭望了望,心裏暗自嘀咕:“還有什麽可以準備的,我現在最需要準備的,是給自己一口棺木——不,棺木沒用,此去于阗,深入流沙之地,死了連棺木都用不上。我最需要準備的,是一封遺書……”
“石兄,石兄,你這副神情……莫非有事?”石軒正猶豫時,有人向他說道。
石軒回過頭來,正是他向夏琦推薦的三人之一。
平時此人見了他都是下巴一擡,冷哼一聲,可今日卻是一臉關切的模樣。
石軒自然知道對方打的是什麽主意。他哈哈一笑:“胡兄,我這邊确實有點事情。”
那位胡兄道:“什麽事情,可要我幫忙?有用得上胡某之處,石兄你隻管說!”
“不用不用,我在衙署多年,一直得不到機會,如今終于有一個立功的機會,我是高興的!”石軒滿臉喜氣:“大鴻胪說了,若是事情辦成,連升二級是最少的,甚至有可能封爵!”
那位胡兄瞳孔猛然一縮,然後冷笑道:“哪有那麽好的事情,若有的話,隻怕輪不到石兄你吧?”
“别人膽小,不敢接此事,我膽大,我接了!”石軒昂然道:“大丈夫不能擇鍾鳴鼎食之家而生,卻可爲鍾鳴鼎食而死。胡兄,若象你這般,繼續在鴻胪寺中虛耗時日,終老于案牒文籍之中,最後兩腿一蹬,在世上什麽都沒有留下……”
石軒話還沒有說完,那位胡兄就擡起下巴,哼了一聲,怒氣沖沖轉身離開了。石軒在他背後又說了兩聲,見他走得飛快,當下大笑起來。
隻是他嘴中雖然發出笑聲,臉上卻絲毫沒有笑意。
他的眉頭緊緊皺起。
趙和是個極難相處的人,這是其一,和親使是個極爲辛苦的差事,這是其二。現在這二者他都避無可避,那麽就得想辦法将事情辦得妥貼一些。
至少……要活着回來,不能讓自己成爲這位胡兄以後的笑料。
石軒又回頭深望了夏琦的大堂一眼,心中總算看透了這位上司的真面目。
夏琦想要他看住趙和……這未免太擡舉他了,無論趙和是否身有爵位,以那位折騰的能力,也遠不是他能夠應付的。
既然夏琦不給他留活路,那麽也就莫怪他不按夏琦的安排去行事了。
他快步出了衙署,上街之後,随意攔下一輛油壁車,直接對那車夫道:“去豐裕坊……對,就是豐裕坊!”
馬車搖搖晃晃地行了起來,石軒用手揉了揉自己的眉心,車廂之中沒有第二個人,他突然間咧開嘴笑了笑。
“夏公,夏琦!你這般行事,固然是将我,将孫謝玩弄于股指之間,但是這樣一來,你的器量,也盡在大将軍、丞相、太尉這三輔眼中了。你想要再往上一步,隻怕是休想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