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将軍署。
大将軍曹猛皺着眉,匆匆從外邊走了進來。
雖然大将軍衙署在此,但曹猛事務繁多,在這呆的時間并不長。因此在得到消息之後,他匆匆從外邊趕來。
跟在他身邊的就是大鴻胪夏琦。
夏琦的臉色陰沉,當進入正堂,看到一坐一站的趙和與陳殇時,他更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怒容。
“站着”大将軍看到趙和笑吟吟地坐在錦凳之上,心裏更是煩躁,向他喝了一聲。
“我好歹是個赤縣侯,按理在大将軍這可是有座的。”趙和道。
“按理說你這個赤縣侯得遵守國法,不該闖到大鴻胪寺去傷人”曹猛瞪了他一眼。
“傷人的又不是我。”趙和向陳殇呶了呶嘴:“是這厮幹的,大将軍,我是見義勇爲,将這個擅闖衙署拔劍傷人的家夥押送歸案,我無罪,我有功”
他這一副憊懶模樣,讓大将軍緊繃的臉也不禁松了下來,笑罵了一句:“坐着你的吧,赤侯,好大的爵位呢”
夏琦森然的目光在趙和面上掃過,他知道,今日之事,出主意的絕對是趙和。但是他同樣明白,趙和剛才的話語雖然是胡攪蠻纏,卻也給了大将軍一個台階下,所以今日他就算是要問罪,也問不到趙和頭上。
不過莫看大将軍對趙和笑了,隻怕現在大将軍心裏卻是對其極爲厭煩畢竟此前陳殇雖然也惹事生非,可還沒有闖過這麽大的禍。
“丞相可到了”入座之後,曹猛先問道:“還有太尉呢禦史大夫身體可好,如果身體還好,就一并來吧,免得事後禦史台那邊又糾纏不放。”
如今的禦史大夫正是夏琦的前任,原大鴻胪常晏。他因爲迎立嬴吉之功,而晉升爲禦史大夫,取代了此前自殺的晁沖之。隻不過其人身體并不是太好,當然也可能是他想要自己身體不是太好,三天兩頭就會稱病,故此曹猛會有此問。
“已經都去請了。”俞龍恭聲應道。
曹猛面無表情地望了他一眼:“今日你當值”
“是。”
曹猛又看了看趙和,挑選今天惹事,肯定也把俞龍當值的事情考慮進去了。陳殇這厮不是沒有腦子,但向來不願去用,将一切都算得這麽緊的,隻會是趙和。
如夏琦所猜想的那樣,曹猛雖然對着趙和笑,但他心中,已經對趙和生出厭惡之心。
趙和的身份實在太過尴尬。他在銅宮中以嬴吉的“替身”身份長大,哪怕嬴吉的先太子趙勝遺孤的身份已經得到曹猛和上官鴻的證實,但是,大将軍還是隐約聽到有人說,趙和才是真正的先太子遺孤,那位被上林苑令救下來的虎乳兒。
若是趙和隻是一個平庸之輩那倒好了,這樣的謠言根本沒有什麽市場,可偏偏趙和這厮連接做了幾件大事,特别是在齊郡平定朱融、管權和浮圖教的叛亂,這件事情做得漂亮,在獲得曹猛認可的同時,也讓曹猛暗生警惕。
若是趙和利用别人對他身份的“誤會”,然後打出真正的先太子趙勝遺孤旗号,沒準還真能诳到一些人的支持。至少那些大将軍的反對者們,絕對會齊聚于他的旗下,正如當初齊聚于廢帝嬴祝的旗下一樣。
故此,曹猛才會将趙和從齊郡調回來,然後給了一個閑得不能再閑的職位,原本是要趙和知趣,老實呆在鹹陽城中醉生夢死,這樣大夥還可以善始善終。
可偏偏趙和不甘寂寞,挑唆得陳殇做了這樣的糊塗之事。
這個趙和
“此事說大不大,說小不說,大将軍自可一言而決之,何必等丞相與太尉他們”曹猛在心裏琢磨着趙和,那邊夏琦沉聲道。
“還是丞相與太尉都來比較好,一言而決朝中之事,都是我們三輔臣商議,然後奏明陛下由陛下決斷,什麽時候由得我一言而決了”曹猛歪過頭,看了夏琦一眼。
夏琦心中一凜,雖然是堂堂九卿之下,可在曹猛這一瞥之下,卻還是情不自禁微微彎腰。
他沒有等多久,片刻之後,就聽到外頭說“丞相、太尉到”
上官鴻一邊捋須,一邊走了進來,與兩年前時相比,他仍然是鶴發童顔精神極好,幾乎沒有什麽變化。跟在他身邊的李非,陰沉着臉,兩年前他還滿頭烏發,隻有零星的灰發,但現在再看,滿頭銀絲,論及蒼老程度,還在上官鴻之上。
“目無法紀”上官鴻進來後隻是瞥了趙和一下,沒有說什麽話,但李非經過陳殇身邊時,直接瞪了他一眼道。
饒是陳殇總跟着大将軍曹猛,早就習慣了居高位者展露出來的威儀,被他這一瞪,仍然忍不住縮了一下脖子。
李非再看向趙和,出人意料,卻沒有發怒,而是點了點頭:“赤縣侯,你在齊郡做得好。”
哪怕趙和返京數月,但這還是他們二人在當年鹹陽宮變之後的第一次見面。
趙和起身向二人行禮,二人一左一右,坐在大将軍曹猛的身側。
“禦史大夫到。”
他們才落座,就聽到外頭又一聲禀報。
高居于上的三人面色不變,但底下的趙和心中卻是一動。按理說,如今的禦史大夫常晏是一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爲了不被三位輔臣猜忌,他甚至連裝病不朝的事情都常幹,可今天怎麽跑來了
不一會兒,就見常晏走了進來。他一進來,先是向上座的三人行禮,然後又與相對而坐的夏琦、趙和見禮,甚至連站在中間的陳殇都招呼了一聲,然後坐在了夏琦身邊。
他人一坐下去,雙眼就閉了起來,下一刻,竟然傳出了微微的鼾聲。
“行了,人都到齊了大鴻胪,你将事情說一遍。”曹猛道。
大鴻胪夏琦當即将趙和與陳殇二人闖入大鴻胪寺,當衆割去孫謝鼻子之事說了一遍。在說完之後,他滿腔悲憤地道:“此事若不妥善處置,今後大鴻胪寺大小官吏,都無心任事”
“等一下,大鴻胪之意,是大鴻胪寺的大小官吏都不想幹了”他話聲未落,對面的趙和立刻出聲打斷了他。
夏琦一滞,然後狠狠瞪着他:“赤縣侯此是何意”
“朝廷不養閑人,如果他們不想幹了,就讓他們滾,大秦有的是人才坦率地說,大鴻胪寺這幾年隻知道讨好番夷,甚至所說大鴻胪寺中有人說要量大秦之物力結諸番之歡心,我就覺得大鴻胪寺沒有存在的必要了。”趙和道。
夏琦暴怒:“赤縣侯,你休要誣陷诋毀,大鴻胪寺中是何人說出此等賣國之語,你拿出證據來”
“咦,原來大鴻胪寺也知道有賣國之事啊”趙和噗的一笑:“那爲何你們對和親之議如此熱衷,難道就不知道,所謂和親,亦是賣國麽”
“和親乃是權宜之計”
“但是我聽說番夷蠻胡,畏威而不懷德,你這權宜之計根本無用”
“有用沒有,不是你空口白話”
“那也不是你胡亂猜測”
兩人你一言我一句,相互攻讦,坐在上首的三位輔臣聽了幾句,見他們越吵越激烈,曹猛一拍桌子:“住口”
夏琦霍然驚覺,自己被趙和帶偏了。
和親是對是錯,一直都有争議,争了這麽久也沒有見輸赢。今日他是來追究趙和陳殇違法之事的,若是與趙和在和親是對是錯上反複糾纏,反而誤了事情。
他心中大是警惕。
早就知道趙和能言善辯,卻不曾想,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哪怕夏琦這樣,兼學了名家和縱橫家的舌辯高手,也因爲一時大意而險些被他偷梁換柱成功。
“陳殇,你有何話說,你一個區區校尉所做的事情,竟然驚動了丞相、太尉和禦史大夫,你當真是爲我長了臉面”曹猛又向陳殇道。
他這話裏透出的意思,衆人都明白。
他雖然是講反話,在斥責陳殇,但陳殇仍然是他的人。因此,追究陳殇的責任自然是要的,但必須要考慮作爲陳殇後台的他。
陳殇單膝跪下:“陳殇有罪。”
這四字一出,衆人都愣了愣。
原本聽到趙和與夏琦論辯,衆人都以爲陳殇少不得也要以一堆理由爲自己辯護,卻不曾想他二話不說,就承認自己有罪。
“你知罪”曹猛瞄了趙和一眼,然後又向陳殇問道。
“陳殇知罪”
旁邊的李非眉頭一皺,撚須道:“擅闖衙署,傷及官吏,其罪非小”
“等一等。”趙和又開口了。
“你閉嘴”曹猛對他吼道。
趙和露出委屈的模樣:“我是證人,以大秦律令,我這目擊證人,當可在堂上開口。”
“秦律中确實有此條文,且聽他說。”李非道。
“擅闖衙署之罪,陳殇認了,但傷及官吏當時我可就在場,分明是陳殇與孫謝二人拔劍私鬥,陳殇失手毆傷孫謝,并非傷及官吏。”
趙和這話一出來,對面的夏琦怒火翻騰。可是還不等他發怒,坐在他旁邊的常晏就卟噗一聲笑了起來,然後見到衆人都看着他,又若無其事地擺了擺手:“不好意思,做了個有趣的夢,你們繼續,我再睡會兒。”
他當真又閉上眼睛假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