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照在地面上,昨夜又有微霜,不過在陽光照射下,很快就化成了露水。
一顆晶瑩剔透的露珠緩緩從草葉上滾落。
那是因爲大地的震動。
在它滴落在地的同時,一隻馬蹄狠狠踏了過來,踏在那株小草之上。
小草瞬間被踏爛。
馬背之上,潘琢全身着甲,雙目如電。
“準備!”他舉起劍。
在他身後,一根根長矛舉了起來,近百名長矛手排成了兩列。
長矛上紅纓飛揚,雖然隻是百支長矛,可這紅纓卻仿佛連成了一朵霞。
“進!”潘琢厲聲大叫。
長矛手舉矛向前,一步步逼向那矮丘之上的營寨。
在長矛手兩側,是盾手,他們都手執木盾,魚貫而行,護住長矛手的兩翼。
而在長矛手與盾手之後,則是弓箭手,這些弓箭手已經給弓上好弦,也将箭挂在了弓上,隻待接近射擊距離。
長矛手是爲了防備營寨中的騎兵,從一早開始,營寨大門就被打開,五十騎盡數出來,周遊于營寨之外。顯然,昨天的前哨戰中,營寨方憑借騎兵的優勢占足了便宜,今天還想故技重施。
潘琢自然不會給營寨這個機會,而且他還想将營寨中那可憐的五十人的騎兵盡數吃掉,所以進攻之時,以長矛手爲先導,若是營寨中騎兵再出來,他的長矛手會給他們一個狠狠的教訓。
至于騎兵,在召集了大量響馬之後,管權這邊也不會少,隻不過攻擊營寨之初,向來紀律渙散的響馬騎兵未必能派上用場,因此他隻是在大隊人馬之後,于營寨南北兩面各放置了一百騎,随時準備作爲機動力量投入戰鬥。
營寨之外,高淩身邊的戰馬不安地打着響鼻。
他這五十騎都牽着馬,以養護馬力。大夥的臉色有些難看,在營寨之中,有木栅寨牆作爲保護,多少有些心安,可出來之後,他們五十騎,要面對的卻是近三千敵人。
“如何?”高淩吸了口氣,判斷對方與自己的距離,然後問道。
“三百丈!”旁邊一個劍士道。
這是在報敵人距離的遠近,高淩目光又在敵軍中打量了一番,還是沒有看到他想要的破綻。
“二百五十丈!”
“二百丈!”
“一百五十丈!”
身邊劍士不斷出聲,敵人越來越近,但敵軍陣型始終沒有太大的問題,這讓高淩情不自禁焦躁起來。
沒有破綻,他這五十騎就派不上用場,趙和反複交待,這五十騎不可輕易折損,沒有把握的險不要去冒。
可是這五十騎若不能找到破縮破圍到敵後,就隻能回到營寨之中,充當步卒使用。面對十倍的敵人大舉進攻,多出五十人來,作用并不很大。
高淩心中有些懊惱,若是昨夜他堅持自己的意見,說服趙和與曾燦,連夜将騎兵帶到外邊去,還可以在外遊擊,牽制住敵人的一部分力量。
“一百丈……咦!”
身邊的劍士又開始報數,不過這一次,他加上了一點驚訝之聲。
高淩立刻踮起腳,往着敵軍那邊望去。
嚴格來說,敵軍是一群烏合之衆,根本沒有什麽紀律可言,但是其軍官約束得法,每行二十丈便會暫停整隊,如此一來,雖然推進的速度稍慢,卻沒有給高淩任何可乘之機。
但這一刻,對方的隊形似乎出了點問題。
主要原因是從背後,有一騎飛奔而來,闖入了其身後。
高淩心突的一跳:這就是趙和所說的機會麽?
“高劍士,此戰之中,敵軍會出現至少兩個意外,所以你要捉住機會!”
昨夜趙和是如此對他說的,趙和沒有直言意外會是什麽,甚至連趙和身邊的曾燦也似乎有些不解。
就在高淩猶豫、猜測之時,身邊又一名劍士叫道:“旗動了,是黃騎!”
按照約定,當北面的望台之上,黃旗搖動,那就意味着要他們上馬,作好沖刺的準備。
高淩雖然心裏還帶着疑惑,但是他被趙和與曾燦委以重任,根本原因就在于他能夠服從命令。
“上馬!”他厲聲道。
衆人上馬,依他的命令,開始最後一遍檢查自己的裝備。
“看,那邊!”上了馬之後,站得高了些,看得自然也就遠了,越過敵陣,他們看到遠處,在距離敵陣約是兩三裏處的地方,數十上面面旗幟揚起!
宛若天邊的早霞!
高淩心中一動,再後敵陣,已經明顯慌亂起來。
不能不慌亂,在管權的算計之中,這一戰趙和完全沒有任何援軍!
且不說他從趙和紮營于此開始,就令遊騎在前往曆城的道路上進行巡狩,不讓趙和傳回任何消息。他在稷下學宮中還有安排,孔鲫會被放出來,重新以山長身份掌握學宮劍士,從而斷絕來自學宮方面的援軍。
至于齊郡守朱融方面,他也有安排,如今朱融正爲将各地義倉之糧運至曆城而頭痛萬分,他敢帶爲數不多的齊郡郡兵出城,管權就敢立刻分兵去燒曆城倉!
對孔鲫與朱融而言,趙和在野外被“響馬”殺死,都是一個不錯的結果。
可偏偏這時,有支部隊來援了!
“究竟是怎麽回事?”潘琢被叫回管權身邊,他也十分不高興,對管權甚至有些失禮。
管權沒有在意這點小小的失禮,潘琢與曾燦一般,都是兵家傳人,管權手中最得用也有能力指揮數千人作戰的,潘琢可以說是頭一位。
“學宮劍士。”管權臉色不豫:“學宮那邊什麽消息都沒有傳來,但學宮劍士卻到了,看來我在學宮的布置,被趙和破了!”
“他是怎麽破的,他人又不在學宮……”
“現在不是問這個事情的時候,現在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打嬴。”管權盯着潘琢:“我這邊有三千餘人,全部交與你,能不能勝?”
潘琢額頭微微冒汗。
他很想說能,但理智告訴他,這根本不可能。
學宮劍士雖然近十五年來也有些怠懈,但再怎麽說,他們的裝備與訓練,都遠勝過那些平時爲民嘯聚爲匪的響馬。
若學宮劍士全部前來支援,那也就意味着他們要以三千餘人對付兩千學宮劍士。數量上他們确實占優,可是戰力上則處于劣勢。
更何況學宮劍士大部隊突然出現在北面,他們此前留在北面的巡騎都沒有能及時傳回消息,這意味着對方早有準備。
而管權放在北面的人力,也就隻有一千餘人,很難擋得住學宮劍士的沖鋒。
“那守呢,就地禦守,支持到……正午,我再給你帶來援軍,如何?”看出潘琢的爲難,管權又問道。
潘琢仍然不語。
“能還是不能,給話!”管權厲聲道。
“難,原本我們包圍夾擊營寨,現在卻是營寨與學宮劍士包圍夾擊我們。就地禦守,我可以擋住任何一面的攻擊,但是兩面齊至……”潘琢又搖了搖頭。
他心裏還有些奇怪,管權已經将他能調動的響馬全部調集于此,還能從哪兒帶來援軍?
從管權的态度來看,他對那支援軍極有信心。既然如此,他爲何不早些将援軍調來,若是那支援軍真有如此戰力,潘琢完全敢與學宮劍士正面一戰。
“該死,那麽撤吧。”管權又道。
“這……”潘琢的神情仍然不是很好看。
“連撤都撤不走嗎?”管權不解地道:“學宮劍士離我們還有兩三裏遠,隻要撤過小河,斷了吊橋,我們據莊而守……”
“還是營寨,我們這邊全是響馬,向來少有訓練,撤退之時必然混亂,爲了争奪那吊橋過河,隻怕自己先能打起來。”潘琢苦澀地道:“而營寨那邊必然不會坐視,他們将五十騎放在寨外,我起先以爲是想破圍傳訊,現在看來,根本就是牽制我們,不令我們從容撤軍……”
管權隻覺得嘴唇有些發幹。
他是商家四姓中的一家家主,對于商家的理論學問了若指掌,但對兵法卻隻是略知一二。但是,潘琢是兵家傳人,又曾在學宮當過很長時間的劍士,他相信潘琢的判斷不會出錯。
“該死,如今我倒真的有些佩服趙和了,那小賊明知這是陷阱,也敢往下跳,分明是早有這後手……他是将自己當作誘餌了啊!”管權在猶豫了一會兒後,忽然笑了起來。
潘琢深有同感。
他也不知道趙和是怎麽控制住學宮中的劍士的,按理說,在趙和離開之後,有數位教谕和數十名劍士一齊發作,将山長孔鲫放出來根本不成問題。以孔鲫向來的威望,重新控制住劍士也不成問題……
潘琢忽然一凜:“孔山長!”
管權也是微微點頭:“想來就是孔鲫了,當真匪夷所思,孔鲫分明被趙和收拾到如此境地,卻還會助他,而且……”
管權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營寨方向突然鼓響。
他閉住嘴,向着營寨那邊望去。
然後他看到了原本在營寨門前的那五十騎開始向着緩丘之下奔馳。
“機會!”潘琢見此情形,頓時大喜:“家主,我先滅了這五十騎,然後便可從容撤軍了,你下令北邊的人都先撤下,在小橋邊立刻結陣護橋!”
趙和與曾燦雖然考慮得很周全,但還是稍急切了一些,在援軍還未真正趕到時,就将這五十騎的機動力量派了出來。
隻要能收拾掉這五十騎,甚至隻要能将之趕回營寨之中,潘琢相信,據河而守,等管權所說的援軍到達,他還是有把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