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涼匆匆來到長樂宮西門,他看到這裏有十餘名執金吾和二十餘名虎贲軍,立刻下令道:“我有緊急公務,需要即刻出宮,你們随我一起來,若有人阻攔,一律格殺!”
那些守着西門的軍士面面相觑。
“逆賊尚有餘黨,你們聽我安排就是,此天子令旨,莫非你們不欲遵行?”
“不敢,唯公孫侍中馬首是瞻。”那些軍卒立刻應道。
在政變之後的瓜分中,公孫涼也有所收獲,因爲他此前資曆淺,所以沒有得到什麽實職,但侍中兼大中大夫的這職銜,将他天子信臣的身份表露無疑。這些執金吾與虎贲軍,都是聰明人,自然知道誰可以得罪,誰不可以得罪。
公孫涼在這些軍士的簇擁之下,要快步走出西門,但在出去之前,他心念一動,然後招來一個與他身材相當的執金吾。
“我如今極受關注,一出宮門,必受人矚目,我我換一下衣裳,你穿我衣裳之後,罩上鬥篷,立刻自禦街向南,從正陽門出鹹陽,離城三十裏後才可返回!”公孫涼道。
那執金吾一頭霧水,卻不敢拒絕,隻能和他換了衣裳。原本他以爲公孫涼一介書生,穿不動自己的甲,卻不曾想公孫涼着甲之後,活動活動手腳,絲毫未覺不變。
等那執金吾罩着鬥篷出去之後,公孫涼又對其餘軍士道:“你們跟着出去,遠遠跟着他,看看是否有人窺視,不許多問,照做就是!”
軍士們雖然覺得他做事神神叨叨,奈何他是天子最信任的寵臣,此時誰敢不聽他的!
等所有軍士都離開之後,公孫涼不慌不忙,用手在臉上抹了抹,他原本膚色白皙,這一抹之後,就成了一個大黃臉,再稍稍用鬥篷遮住自己的面頰,兩肩一隻稍高一隻稍低,走路的姿态也與平時不同。
即便是極熟悉的人不仔細看,現在也認不出他是公孫涼了。
出了長樂宮,公孫涼頭也不回,便向北行去。
他行走時沒有左盼右顧,可是眼角餘光卻是不停掃視四周,他看到大隊的軍士又從各處湧了出來,迅速将長樂宮整個包圍,看到一騎騎快馬自皇宮中飛奔而出,奔向各個衙門與要害地點。
公孫涼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
“果然是出事了……怎麽會出事,都到了這一步,怎麽可能出事?”
公孫涼心中滿是疑惑。
不過他知道現在不是打聽的時候,隻要他能夠出鹹陽城,擺脫可能存在的追兵,那麽他就有的是機會去尋找答案。
此時長樂宮中,大怒的董伯予一手提劍,正帶着數十名侍從趕往長信宮,不過他們在半路上就被人截住,攔住他們的正是趙和等人。
趙和、俞龍、戚虎、陳殇、李果、樊令。
“爾等何人,竟然阻攔我們去解救天子?”董伯予沉聲道。
“天子?嬴祝被廢黜已是必然,這一切都是公孫涼惹的禍,你真想保住嬴祝,唯一的方法就是交出公孫涼!”趙和厲聲道。
他旁邊的陳殇看了他一眼,心道就算是交出公孫涼,恐怕也保不住嬴祝。
今天的事情,鬧得太大了,甚至比起昨夜的政變更大,陳殇總算是知道,趙和這種人,還有皇太後曹娥那種人,如果完全不顧一切,會做出多麽可怕的事情。
“公孫涼……我就知這厮成事不足敗事有餘!”董伯予一跺足,長歎了一聲道。
“他在哪!”
“他方才見機不妙,已經離開了長樂宮,去了哪兒,我也不知道。你們快讓開,我要去見大将軍與上官丞相,一切都是公孫涼所爲,天子有何過錯,竟然要被拘禁廢黜!”
董伯予絲毫不想替公孫涼遮掩,正如公孫涼所言,爲了大業,總得有所犧牲,現在就該輪到公孫涼犧牲了。若是能以公孫涼的性命,換取輔臣不追究天子,董伯予會毫不猶豫,親手将公孫涼抓回來。
“該死,這厮當真狡猾!”董伯序等自去與大将軍、丞相糾纏,陳殇嘟囔着。
“無妨,如今封閉九門的命令已經傳了出去,他輕易出不了鹹陽,即便從鹹陽離開,也必然會在九門留下行蹤。”戚虎冷笑:“他應當還在鹹陽城中,正好甕中捉鼈!”
“我知道他會去哪裏。”趙和冷肅地道。
衆人都訝然看向他。
趙和想到了《羅織經》。
那個冒充江充,将晁沖之與嬴迨聯合在一起的人,就應當是公孫涼。
公孫涼應當學過《羅織經》,所以他才能步步設套,将諸多才智高絕者也玩弄于股掌之間,甚至老奸巨猾如嬴迨、晁沖之者,也被其利用。
按照《羅織經》,此時公孫涼肯定會去他留下的那條生路。
鹹陽城中在這個時刻,還掌握着出城生路的人不多,趙和恰好知道其中一位。
“去西市。”趙和說道。
“霍勒老翁!”衆人頓時明白過來:“正是,公孫涼無法從九門脫離鹹陽城,又不能在鹹陽城繼續留下去,他必須盡快離開,而能夠幫助他盡快離開的,隻有那些走私商販或者雞鳴狗盜之徒……犬戎人是如何秘密入城的,莽山賊是如何秘密入城的,别人不知道,事情已經曝光後的現在,霍勒老翁肯定知道!”
鹹陽西市駝鈴巷,他們五人才出現在巷口,迎面就看到霍勒老翁還有那個昆侖奴阿圖。
“我知道你們肯定會來找我,所以在這裏等着。”霍勒老翁目光始終停留在趙和身上:“看來我猜的果然不錯,小貴人,你就是預言中的那個人!”
“等我找到我要找的人之後,有的是時間來聽你的預言!”趙和沉聲道。
“你們要找的是誰?”霍勒道。
“公孫涼,他應該會借助私商與盜賊的秘道離開鹹陽,那條秘道應當也是犬戎人與莽山賊入城的通道!”趙和道:“告訴我,那條秘道在哪裏!”
“這可是個得罪人的活兒,如果我真告訴你了,鹹陽城的陰影裏一大半人都想殺我!”霍勒有些頭痛地道。
“如果你不告訴我們,那麽現在我們就想殺你了。”俞龍咆哮道:“不要耽誤時間,霍勒老翁,我們不是在與你做生意!”
霍勒看着他,無奈地撇了撇嘴:“好吧,雖然我不怕你,但畢竟還得給小貴人一些面子。”
他轉向趙和:“小貴人,請記住,在關鍵之時,幫助你的是霍勒,來自大月氏的霍勒!”
說完之後,他向昆侖奴阿圖招手:“帶他們去曲池。”
趙和愣住了:“曲池?”
“對,曲池,曲池的水門早就被從底下掏空了,所以私商與盜賊都喜歡從水門之下遊過來,雖然冷了些,可是絕對安全。”霍勒笑着道。
趙和與李果對望了一眼,他們想起那個黑衣人。晁沖之說那個黑衣人是他派出來的,但事實上,直到晁沖之事敗,趙和也不知道那個黑衣人究竟是誰。
阿圖恭敬地向趙和跪下:“小貴人,今天夜時在,阿圖就是你的眼睛,你的矛,你的看,請對阿圖下令吧!”
他的恭敬,趙和很有些不适,不過現在顧不得那許多。
他們轉而奔向曲池坊,從西市趕往曲池坊,這幾乎是從鹹陽的西北跑到東南,哪怕他們身帶令牌,未受到軍士阻攔,而此時鹹陽也實行街禁,街上幾無行人,也足足花掉他們小半個時辰。
所以當他們到了曲池坊水門時,天色都已經完全黑了下來。
望着烏黑的曲池水面,趙和恨恨地一頓足。
隐約聽到水門那邊有些聲響,但是,他們根本看不清人影。
李果眉頭皺了皺,然後彎刀,向着那個隐約傳來聲音的方向猛然射出一箭。
但隻有箭入水的聲音傳回來。
“該死,遲了一步?”趙和歎道。
“阿圖不怕冷,阿圖願意爲小貴人下水。”昆侖奴阿圖道。
趙和看了看他,猶豫了一下:“我隻聽說昆侖奴來自極熱之地,卻不知你不怕冷……”
“多謝小貴人的關心,阿圖的家鄉确實炎熱,但阿圖已經在鹹陽呆了十年,每年阿圖都會在冬天進入曲池。”阿圖道。
他黑漆漆的面容完全與黑暗一體,因此趙和看不出他的神情。到這種地步,趙和也隻能用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阿圖脫去了外衣,然後嗵的一聲跳到了水中。
此時趙和束手無策,隻能在那裏等着。
也不知過了多久,水底突然翻騰起來,緊接着,阿圖從水中鑽出頭,他牙齒咯吱咯吱的聲音,不絕于耳。
“有人不久前從水門過去了,他留下了這個!”爬上岸之後,阿圖将兩樣東西交給了趙和。
一樣是被水門下鐵栅欄扯下的衣裳碎片,另一樣則是執金吾的鬥篷。
“這家夥果然從這裏走了!”衆人都是扼腕歎息。
公孫涼這家夥實在太過精明,稍覺不對便舍了一切逃走,他們追來得不是不迅速,隻不過比起公孫涼,還是慢了一步。
“他……他跑不遠,太冷。”就在衆人失望之迹,阿圖打着哆嗦道。
趙和也是一點頭:“無論如何,我都要追下去,爲了王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