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長街之中,對面是黑色盔甲的玄甲軍步步緊逼,這邊趙和惶然失措,在趙和與玄甲軍之間,高舉燈籠的,唯有一個提劍的儒生。
“王道在此!”
儒生的聲音響徹整座長街。
然後,那些原本閉上的門砰砰的又被打開,那些已經退回去的百姓又一個個出來。
他們聚集在王道身邊,将趙和與玄甲軍隔開。
此刻,趙和熱淚盈眶。
“讓開,休要阻攔我們執行公務,若有違令者,軍法處置!”那隊玄甲軍中,有軍官厲聲說道。
“我記得玄甲軍已經被廢,你們身着他們的甲胄,是不是從武庫中盜用?你們執行公務,拘捕百姓,可以鹹陽令署的令牌,可以刺奸司的令牌?”王道仍然不緊不慢地回應。
趙和聽到他的話聲,還想再看一下,卻見一個身影從旁掠了過來,将他一把拖住。
“快走,夫子讓我帶你快走!”
樊令半拉半拽,帶着趙和猛跑,趙和愣了愣,意思到事情不會這麽簡單,他确實要立刻離開。
那群玄甲軍沉默了片刻,然後排成陣型,大步向前推進,寒光閃閃的兵刃,直指街頭的百姓。
王道眉頭一撩,從百姓中走了出來,示意别人散開,那些百姓還想跟他站一起,卻被他揮手驅走。
“既無令牌,又不讓坊正配合,你們所奉是何人之令?”王道厲喝。
“再不讓開,就殺了你。”那軍官哼了一聲。
“義之所在,不敢相讓。”王道應道。
“那就看看是你的義厲害,還是我們的兵刃厲害!”軍官不再猶豫:“前進!”
玄甲軍轟然上前,王道高舉燈籠,但在片刻之後,燈籠熄滅。
長街又變成了一片黑暗,唯有玄甲軍的腳步聲和隐約壓抑的哭泣之聲。
轟的一聲巨響響起,卻是這初春之時,鹹陽城上空,雷光閃動!
疾奔中的趙和身體一僵,猛然回頭,卻再也看不到那盞燈光了。
“夫子,夫子!”趙和大叫,轉身想要往回跑。
樊令卻一把将他拖回:“蠢貨,快走啊,快走啊,夫子讓你快走,肯定有他的道理!”
又一聲雷聲響起,趙和眼睛被乍亮的電光刺得睜不開,他閉上眼,淚水滾滾而落。
是的,樊令說的對,夫子讓他快走,不僅僅是要救他,還是希望……他能救豐裕坊,能救鹹陽,能救這個老朽不堪的大秦帝國!
至少能從這一次危機中将大秦救下來。
他沒有時間悲傷,他必須在最快時間做出決斷!
趙和狂奔起來,與樊令一頭紮在趙吉的宅院前。
不等他叫門,門被打開,穿着盔甲的管家肅然而立。
在他身後,是趙吉家中全部仆役,每個人都着甲。
趙和已經沒有時間去考慮,趙吉身爲一個普通人家,怎麽會暗藏這麽多甲胄,他目光在這些人的甲上閃過,整個人都呆住了。
玄甲!
趙吉家的仆役所裝之甲,與身後追襲的官兵所着甲同一樣式,皆是玄甲!
“請和公子走密道,我們會擋住追兵。”管家平靜地說道。
“你……你們和追兵不是一夥的?”剛開始時,樊令也被吓了一跳,此刻回過神來,訝然說道。
“自然不是。”管家一邊說,一邊将二人拉進來,緊接着,大門緊密,院牆各個高處,一個個仆役爬上去,以弩箭封鎖住大門。
“從密道走,你們知道怎麽走的。”管家又道。
趙和顧不了那麽多,他快步向着密道跑去,一邊跑,一邊想,那些玄甲軍爲何要來捉他?
他不過是無足輕重的人,玄甲軍爲什麽要捉他,除非他身上有玄甲軍幕後指揮者需要的東西。
他需要什麽?
是了,是了,那些信!
趙和猛然擡頭,眼中閃過驚駭之色。
原本他與蕭由以爲,那些信隻要私藏下來就可以拖延一段時間,但根本不是這樣的,他們不主動奉上那些信件,那幕後黑手也會自己來取!
那天紅绡最後其實給了他暗示,紅绡抓住他的手腕,撐着最後一口氣,反複說要他找到真正的兇手,言下之意,就是信裏透露的是假兇手。
信裏透露的是誰?
是丞相上官鴻暗中指使華宣并與犬戎相勾結。
故此,丞相上官鴻是可信之人!
至少,上官鴻與幕後黑手是死敵,幕後黑手準備這些假信,爲的就是在發動政變時将罪名推到上官鴻身上,讓自己的行動師出有名,堵住天下悠悠衆品,争取那些中立搖擺之人。
這也證明,幕後黑手并未完全控制鹹陽城,上官鴻還有反擊之力!
趙和想明白這一點時已經鑽出了密道,來到了大街之上。
他可以聽到坊牆裏面豐裕坊傳來了呼喝慘叫之聲,那是玄甲軍正在進攻趙吉家的院子。
“該去哪兒,出城去尋大将軍麽?”樊令問道。
“不,不出城,去找大将軍就晚了。”趙和抹了一下眼睛,他狠狠地盯了一眼身後的豐裕坊,然後厲聲道:“去丞相府!”
從豐裕坊到務本坊,要跨過半個鹹陽城。
他們隻憑雙腳,想要跑過去并不容易。
而且此時街上,到處都是軍士,總會有人盤查。
好不容易穿過禦街,突然間身後傳來了呐喊之聲,有人在疾呼“抓住他們”。
還有馬蹄聲響起,證明追兵是騎馬而來。
“我擋他們一擋!”樊令叫道,轉身回頭:“阿和,替我養我老娘!”
趙和愣了一下,剛剛止住的淚水,不知爲何又湧了出來。
但現在不是傷心的時候,若是他就此停步,那所有人的犧牲都沒有了意義。
若說此前,他還不覺得鹹陽城百姓的性命和大秦帝國的命運與自己有多密切的關系,那麽現在,他對這鹹陽城,對這大秦帝國,已經有巨大的歸屬感。
隻不過他才跑了幾步,腳步便停了下來。
在他面前,一個熟悉的聲音響起:“他說得果然不錯,在這裏可以等到你。”
随着這聲音,一隊士兵沖了出來,這隊士兵身上皆沾染了血迹,但還是從他們的盔甲可以看出其身份。
虎贲軍!
而那個熟悉聲音的主人也從這隊士兵當中閃了出來,正是黃怒。
黃怒的眼睛在火把之下閃閃發光,他看着趙和,舔了舔唇角,露出一絲得意的笑。
“還記得那天麽,你和我打了一場的那天?”他大步走了過來:“你這豎子,一向瞧不起我們虎贲軍,一向與我們作對,一向羞辱我們,沒有想到會有這樣一天吧?”
趙和抿着嘴,緊緊握住了長劍。
他發出一聲怒吼,然後快步沖刺,舉起了長劍。
務本坊丞相府。
大秦丞相上官鴻笃信道家,是道家養生學說的大力倡導者,向來都喜歡說“早睡早起有益身心”。
今夜他卻未能早睡。
不知爲何,一種不太好的預感一直纏繞着他,哪怕是最年輕最貌美的小妾百般溫柔,他也隻是睜着眼,無法安眠。
外頭隐約有聲音響起,上官鴻豎起耳朵聽了一會兒,便喚來仆人:“我聽到遠處好象有聲音,你們可曾聽到了?”
仆人豎起耳朵也聽了聽,然後搖頭道:“相公,未曾聽到什麽聲音……”
他話聲未落,猛然外頭光芒破空,将鹹陽城照得有如白晝,然後隆隆的雷聲響起,震耳欲聾。
小妾吓得哇哇大叫,躲入上官鴻懷中,上官鴻喃喃嘟囔了一聲什麽的,但雷聲太大,小妾又太怕,根本沒有聽清楚。
等雷聲平歇之後,小妾才猶有餘悸地道:“怎麽這個時節也會響雷……相公,你方才說什麽?”
“按我們道家和陰陽家的說法,這冬末初春時節響雷,乃是陰陽失衡所緻,而天地之間陰陽失衡,肯定是有什麽不對的東西阻塞了陰陽二氣的運轉,而理順陰陽正是丞相的責任,所以這個時節打雷,是我的罪過啊。”上官鴻一邊說,一邊自己扯過衣裳,開始穿上。
小妾忙服侍他穿衣:“奴覺得不對,這與相公有何關系,天自愛打雷下雹子,那是天的事情!”
“若是以儒家天人感應之說,也就是咱們現在這位天子的老師,那位董伯予的說法,就是冥冥之中,有聖賢遭厄,遇有奇冤,故此大冬天的時候打雷,這是上蒼對所有人的警醒。”上官鴻将衣帶系好:“我倒想看看這位遭厄聖賢是誰,難道是我自己麽,但我勉強可以算是道家的賢哲,可不是儒家的聖賢。”
“呸呸,相公你胡說什麽,你福大命大,哪裏會遭厄!”小妾嗔怒地推了他一把。
“呵呵,但願如此吧,借你吉言,不過我也覺得,你這張小嘴,可比上天要強。”上官鴻調笑了她一句,然後将她輕輕推開。
那小妾還想撒嬌,可是不知爲何,在上官鴻身上感覺到一種陌生的力量。
她緩緩退開,看着上官鴻出了卧室。
“令人點起燈籠,把丞相府大門打開,看看街上是否有軍士夜巡,傳我之令,令他們在丞相府候着待命。”上官鴻說完之後,又回到卧室之中,看了看周圍,撓了撓自己的頭發:“咦,我的劍呢?”
然後他又自己笑了:“三十年未曾摸過劍,大約所有人都忘了,老夫在成爲道家賢哲之前,可也曾提三尺劍破十萬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