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豈可自清


将虎贲軍軍官敲打一遍之後,他們做起事來更爲順暢,過了會兒,甚至有人将所收繳的财物都堆了過來,用一個盤子托着,放在蕭由面前。

“此事蕭掾史運籌帷幄,當居首功,還請蕭掾史先挑。”那名軍官恭恭敬敬地道。

蕭由也不客氣,從那些還沾着血的财物中拿了一塊金錠:“這夥賊人手中還挺富餘的,竟然有不少東西嘛。”

俞龍見此情形,欲言又止。

緊接着那軍官将托盤裏的财富又劃了一些到趙和面前:“三位功不可沒,這些是你們應得的。”

李果看着那些金燦燦銀閃閃的東西,輕輕咬了一下唇,俞龍眉頭皺得更緊,趙和也一時無措。

“你們收下吧,你們若不收下,他們分起錢來也不安心,這些就隻能上繳,最後是上面什麽事都沒做的人得了去,而流血賣命出力的人卻什麽都沒有。”蕭由微笑着道:“舉世如此,豈可自清?和光同塵,和光同塵。”

那軍官連連點頭,向蕭由挑起大拇指:“蕭掾史果然是有大學問的,就是通透,幾位也不怕你們笑話,這些東西你們不收,我們便也不敢收,交上去後若是入了朝廷公庫,我們也沒啥抱怨,怕就怕入了某些人口袋,我們還要被罵一句蠢貨!”

趙和默然不語。

俞龍歎了口氣,李果左看看右看看,直到趙和開口:“好,我就收下了……”

趙和開口收下,李果神情微松,俞龍沒有作聲,那軍官便讓人将他劃出的财物用布袋裝起交給了趙和。

趙和将财物攏在袖子裏,等那軍官走了之後,他向李果使了一個眼色。

兩人來到房間一角,趙和将布袋遞了過去:“李大哥,這個不好分,就先一起放在你那兒,我若要用錢,自會向你讨取。”

李果默然了一會兒,然後笑道:“好。”

他收過布袋,又拍了一下趙和,表明自己領了這份情。

對此,俞龍也隻能裝着沒看到了。

他心中其實覺得這樣私分戰利品是不妥當的,但蕭由說的也對,而李果家中虧空太大,這些錢财雖不多,對他來說也算是一份及時雨。

蕭由聚精會神在拼那些碎紙片,等虎贲軍将宅邸裏裏外外都收拾得幹幹淨淨之後,他仍然沒有完全拼好。

“蕭掾史,接下來怎麽辦?”那軍官分了好處,此刻念着蕭由的通達,便上來請示道。

“審啊,不是有幾個傷的麽,從他們先開始。”蕭由緩緩道:“反正重傷了,他們活不了多久。”

那軍官應了一聲,神情轉爲狠戾:“掾史放心,就算他們活不了多久,我也會從他們口中摳出些有用的東西,前段時間溫司直在時,可是教了我們不少……”

他這話語出,旁邊的俞龍神情一動,開口問道:“你和溫舒很熟?”

那軍官自知失言,嘿嘿笑了聲,沒有回應。

俞龍将他拉到一旁,低聲道:“事關重大,你隻要對我說,可曾從溫舒那裏聽說過《羅織經》?”

他本是随意一問,卻不曾想那軍官聽了後神情一怔。

“黃怒,過來!”那軍官回頭叫道。

那個名爲黃怒的虎贲軍士卒小跑着過來,他長得有些怪異,須發皆帶着絲金紅,看人時也是冷眼斜睨,看得出不是個好接近的人。

“何事?”哪怕對着自己的長官,他也是懶洋洋地回應。

“前些時日,你都跟着溫司直,可曾聽他說過《羅織經》?”那軍官問道。

黃怒歪着腦袋:“似乎曾經聽他說過這麽一嘴,隻不過具體内容我忘了。”

“咳,休得胡說,快說出來。”軍官面上有些挂不住。

黃怒看了看他,然後又看了看李果與俞龍,最後一指趙和:“溫司直是個有本事的,一直窮追你不放,你必然是有什麽問題,你若是能打嬴我,你想問什麽我都答,但若打不過我,呸,跪下來向我賠罪。”

趙和愣了一下。

旁邊的俞龍李果臉頓時陰了下來,這黃怒的身手相當不錯,甚至不弱于譚淵,趙和莫說隻是一個未長成的少年,就算已經長大,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我來。”李果二話不說,大步上前。

黃怒翻了他一眼:“你?不行,我要打的又不是你。”

趙和沉默了會兒才道:“非要和我打?”

“對,說白了吧,我很佩服溫司直,所以想揍你一頓出氣。”黃怒滿不在乎地又轉向那虎贲軍軍官:“李校尉你不必多說,這事情,我不會改主意。”

那軍官十分尴尬,卻也無法,隻能對趙和道:“休要理他,這厮就是這脾氣,若不是這脾氣害他,以他的本領,早就成了我的上司了,哪裏還會在這當個小小兵卒。”

趙和撇了一下嘴:“你倒有面皮,你是大人,我還隻是一介孺子,我爲何要與你打?《羅織經》再重要,也不如我自己的小命重要。”

“我許你用任何手段。”黃怒道:“而且保證隻讓你受皮肉之苦,絕不取你性命。”

趙和隻是搖頭,那黃怒哼了一聲,轉身便下樓。

趙和默不作聲,低頭往下望去,原本二樓的地闆被刺客們拆了一塊,因此沒多久,他就從缺口處望見了黃怒。

黃怒大搖大擺地從底下走過,趙和猛然叫了一聲:“黃怒!”

黃怒面帶譏色擡頭,然後迎面就是一蓬白色粉末霧茫茫而下。

撒石灰如今可是趙和的看家本領!

這居高臨下一撒石灰,黃怒的眼睛頓時看不見了,他眼裏疼痛難忍,心中又驚又怒,聽得上面傳來趙和的厲喝,毫不猶豫拔劍上撩。

“卟!”

他聽到一聲響,自己的劍刺中了一具身軀,不由愣了一下。

若是将趙和刺死了,他也會有很大的麻煩!

但就在這時,他覺得頭上傳來嗡的一聲響,緊接着,一根木棒樣的東西狠狠敲在他的頭上,打得他暈頭轉向,踉跄倒地。

趙和抱着根木棍從上往下猛捅,捅得黃怒連連呼痛,站都站不穩,加上眼前什麽都看不見,最終被他打翻在地。

緊接着,他聽到鐵器摩擦之聲,然後一個冰冷的東西橫在他的脖子上。

“要打你,簡直太容易了。”趙和的聲音響起。

“小崽子,你施詐!卑鄙,無恥!”黃怒捂着面怒喝。

“你方才說了,許我用任何手段,而且你一個大人,堂堂虎贲軍中的精銳之士,要與我一個少年,身體還沒有長成的平民百姓對決,你不覺得卑鄙無恥,我怎麽會覺得自己卑鄙無恥?”

有虎贲軍士上前來将黃怒扶起,帶他去擦掉眼中的石灰,趙和在後邊不陰不陽地說道:“打你并不是要從你嘴裏知道什麽,隻是讓你明白,你根本沒有資格去爲溫舒出氣。就連溫舒本人都死在追索我的路上,你又算是什麽?”

黃怒氣得哇哇直叫,若不是被同袍拖走,簡直要回頭來再與趙和打上一場。

“行了,與他一般見識做什麽。”蕭由将手中的碎紙又糊上一塊:“莽夫罷了……嗯?”

他手中的碎紙終于拼好了一角,仔細看了看之後,他神情微微一變。

趙和伸頭看去:“這是輿圖……不對,這裏有線,畫的是什麽?”

蕭由沒有作聲,又開始拼起紙來。因爲已經拼出了一角,接下來的速度快了許多,不一會兒,整張圖拼成了大半,趙和看到除了輿圖之外,還有另兩個地方畫了線,線旁還寫了小字。

小字标注的是時間。

“這是何意?”趙和問道。

“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張圖上應該有五根這樣的線。”蕭由一邊拼一邊道。

“唔……我知道了。”俞龍這時也看明白過來。

李果若有所思,趙和看了他一眼:“你看出來了?”

“我不善看圖。”李果憋出這五個字來。

旁邊的俞龍嘿然一笑:“他家就沒有一個擅長看圖的,若不是自幼生長在鹹陽城,你給他副鹹陽輿圖他也能迷路給你看!”

李果沒有作聲,想來是承認了。

趙和啞然,他雖然還不太明白這副輿圖上的含意,但也不至于拿着輿圖還會迷路。

“明白了,原來如此。”蕭由終于将最後一張碎紙也拼上去了。

雖然還缺了一些邊角,但整張圖基本可以看清,這是長安輿圖,如同蕭由此前所說,輿圖之上還多了五根線。這五根線每根都出自一處不同的地方,然後共同彙聚于長樂宮前的禦道這上。

“這是五輔上朝圖。”蕭由緩緩道。

“五輔上朝圖……你是說,五位輔政大臣早朝之時經過的路線?那這時間,标注的就是他們出門的時間,還有經過每個關鍵路口的時間?”

被蕭由點破之後,趙和頓時明白,他睜圓了眼睛:“這些家夥,犬戎人與莽山賊勾結,他們想要刺殺五位輔政大臣,而禦史大夫晁沖之,就是他們的第一個目标?”

“不是他們第一個目标,五輔大臣之中,每日晁公最早出門,也最早抵達長樂宮。所以他今天遇刺,隻是因爲他太勤快了。”俞龍道。

這些刺客是在五輔中随機尋找一位,晁沖之因爲來得最早,所以成爲了那個倒楣的家夥。

但是,刺客們爲何要刺殺五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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