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切切小心


“滾!”

就在那刺客要扣動弩機之時,李果的喝聲中,一根扁擔被他當作長矛擲了過來。

那是路旁小攤的扁擔,被李果奪來,在這危機之際猛擲出去,正砸在那名刺客的腦門之上,那名刺客身體随之一仰,手中的弩也向上一擡,弩矢飛向了半空。

扁擔從刺客頭上反彈過來,恰恰落向俞龍,被俞龍一手接住,然後猛然橫掃。

一個手執短刃的刺客被他攔腰掃中,轟的一聲摔趴在地上。

趙和也想上去幫忙,但這一次李果卻沒有讓他上前,而是又在一名小販那搶了根扁擔,橫在趙和面前,将他護在身後。

“去幫俞龍啊。”趙和叫道。

“區區這幾個刺客,還有那些儀仗護衛,用不着。”李果回應。

如他所說的那樣,刺客占據的無非是出其不意這一先機,随着那些護衛們反應過來,他們拔刃迎上,将刺客們擋在外圍,無法再接近油壁車。

不僅如此,别的官員儀仗在短暫的慌亂之後,也紛紛派出人手來支援。乘早朝之時當街刺殺大臣,這可是犯下大忌的事情,哪怕與晁沖之關系不睦者,此時都不會落後。

沒多久,刺客們或被殺或被擒,無一人漏網。

俞龍腳下踏着一名刺客,手裏的扁擔将對方脖子緊緊壓住,讓對方無法擡起頭來。他喘了口氣,向油壁車内問道:“晁公,尚安否?”

油壁車裏過了一會兒才傳來一聲平靜的聲音:“還好,外邊可是俞子雲?”

“正是學生。”俞龍心裏猶豫,要不要在這時将自己的疑問問出來。

結果油壁車的車門被推開,緊接着,一個男子扶着車門站了出來。

這男子臉色有些發白,他向周圍點了點頭,又向俞龍道:“多謝子雲……”

才說到這,他突然手一軟,身體踉跄了一下,從油壁車上摔了出來。

俞龍正在他身前,慌忙過去将他一把扶住,這才發現在這男子的肋下,竟然插着一根弩矢!

“無意爲小賊所傷,并無大礙。”晁沖之捂着中矢之處,支撐着站起,又滿臉平靜地向四周看了看:“鹹陽令署遣武侯差役肅清街道,上朝諸臣各自上朝,勿要擾民,也不必驚慌失措!”

他在遇刺之後,依然将事情布置得井井有條,既未驚慌,也不遮掩,讓人望之肅然,果有名臣風範。

趙和也不由爲之傾倒,心裏開始懷疑起此前的猜測:這位禦史大夫,怎麽看都不象是那種鬼祟之人,此前那名盯梢他們的人,還有那個黑衣人,莫非隻是巧合?

此時人群中的差役紛紛過來,将活着的刺客抓走,死了的都擡起扔到一邊,讓朝臣們的車駕儀仗繼續前行。周圍的閑人們驚魂稍定,自然少不得議論紛紛,俞龍他們幾人,卻是手足無措,不知該如何是好。

倒是晁沖之自己,依舊保持鎮定,他對俞龍道:“有勞俞子雲随我同車,長樂宮那邊有禦醫,我到那邊包紮。”

俞龍将他扶上油壁車,看到車中還有一根弩矢,射在車壁之上,他心中不由凜然。刺客們的準備非常充分,晁沖之能從他們的刺殺中脫身,實在是幸運。

“烈武帝之後,朝廷雖然有些混亂,但還從未有過象今年這樣的,先是除夕之夜賊人入寇鹹陽,現在又是刺客當街刺殺大臣。”臉色蒼白的晁沖子一手捂着傷處,一邊緩緩說道。

“晁公……”

“你今日可是來尋我的?”晁沖之忽然又轉移了話題。

看着他捂着傷處的手沾滿了血,俞龍一時無法将質問的話說出口。

“溫舒死後,我就一直遣人盯着陳殇和趙和,因爲溫舒手中有一樣東西,乃是我必得之物。”晁沖之平靜地道。

俞龍雙眼瞪圓,訝然望着他。

晁沖之向他微微一笑:“此事做得确實有些不光明正大,因爲那件物什,我不希望别人知道,特别不希望公孫涼知道。”

“晁公所要找的是什麽東西?”俞龍忍不住相問。

晁沖之停了一下,緩緩道:“《羅織經》。”

俞龍一愣:“那是什麽?”

“烈武帝時江充所著《羅織經》,這世上最污最穢最惡毒的一本書,江充死後,應該是落到了溫舒手中。”晁沖之漸露虛弱之色:“我本想暗中取來毀掉,現在看來不成了,有人似乎不讓我繼續查下去,竟然派了刺客前來。”

“那些刺客是犬戎人!”俞龍緊緊盯着他,然後重複了一遍:“學生認得出來,他們是犬戎人,所以才能提前示醒!”

晁沖之聞言露出錯愕之色,旋即微怒:“竟然是犬戎人,他們想要被斬盡殺絕麽?”

他的反應并沒有什麽異樣,俞龍雖然仔細觀察,卻沒有看出他心虛的樣子。他又道:“昨日華祭酒在西市死于犬戎人之手……”

“此事我已知曉……犬戎人究竟想要做什麽,難道說……”晁沖之臉上閃過怒意。

正說之時,外頭傳來聲音:“太醫監禦醫淳于衍,請問晁公安。”

晁沖之疲憊地說道:“你們來得倒是挺快,進來爲我包紮,再讓人給我換套朝服,我還要陛見,禮不可廢。”

一名青衣男子匆匆掀簾進了油壁車,晁沖之擺了擺手,示意俞龍先離開:“子雲,朝中隻怕會多出許多事情,那本書……我暫時無暇顧及了,就交給你,你去替我找出來,然後将之銷毀,切記切記!”

俞龍見他虛弱,還想再留,晁沖之又揮了揮手:“速去……風雲激蕩,切切小心!”

俞龍出了車,此時已經到了長樂宮之前,他茫然下車,回頭望了一眼,聽到那名爲淳于衍的禦醫急呼起來。

“晁公昏過去了,來人,快将晁公擡出來,擡到避風的地方……”

俞龍想要再到晁沖之身邊去,但此時圍上來的侍衛、禦醫和軍士太多,反把他擠得越來越遠。

俞龍看着這些人亂糟糟地将晁沖之擡走,好一會兒,低頭往回,漸漸遠離長樂宮。

長樂宮是大秦權力的中心,恐怕也是這段時間裏最爲兇險的地方,他所經曆的不過是最近風暴的外圍,還沒有資格到那中心去。

“俞大哥!”

迎面趙和和李果過來,趙和同樣是滿臉困惑,而李果雖是面無表情,但眼神也有些渙散,分明是對事态的發展完全不能理解。

“回去再說,我覺得,此事不是我們幾個能夠解透的,碩夫與橫之适合戰陣之上取強敵之首績,我與王佐可以各領一軍指揮沖殺,阿和你還小,經驗尚且不足,真正能夠與那些人鬥智的,恐怕唯有蕭掾史。”

俞龍很有些無力。

若是知道誰是敵人,哪怕與敵人鬥心較智,他都不是十分畏懼,但是現在誰是敵人誰是友方都搞不清楚,越查下去有嫌疑的人越多,再仔細查仿佛每個人都是好人,實在讓人無法破局。

“那我們就去找蕭大夫。”趙和道。

“那是自然的,連晁公都遇刺,這已經不再是你的身世了,恐怕是關系到大秦根基……”

在回陳殇家的路上,衆人各有所思,因此都處沉默之中。到陳殇家裏,将晁沖之遇刺之事說了,陳殇也是滿頭霧水:“原本我們猜晁沖之與犬戎勾結,結果他反倒被犬戎人刺殺,那究竟是誰與犬戎人勾結,華宣的死又是怎麽回事?”

“《羅織經》你們聽說過麽?”俞龍問道。

衆人都是搖頭,趙和算是他們當中讀書比較多的,對這個名字也很是陌生。

“要不,我們去問問王夫子,他讀的書也多,或許聽說過?”趙和問道。

“王夫子雖然德才兼有,但論及讀書之多,未必比得過你,他乃是儒家一脈,一般不涉及别家。”俞龍對王夫子也很熟悉:“他比我早些年從國子監出來,他讀過的書,我基本上也讀過。”

“聽這書的名字,就不是什麽好東西,這種偏門的玩意,還是得尋蕭掾史,不瞞你們說,我對他是真心佩服。”陳殇嘟囔道。

李果深有同感地點了點頭。

衆人既然議定要去問蕭由,便又立刻從陳殇家中出來,隻留陳殇捂着臀部在那哇哇大叫,他臀部的傷總得再過兩三日才能勉強下地。

蕭由被借至刺奸司,他們不好上刺奸司的門,便尋了個鹹陽令署的差役去刺奸司傳訊。那差役得了錢,自然樂意跑腿,大約到了午飯之時,蕭由随差役一起趕回了鹹陽令署。

“今早晁沖之遇刺,你們都在場?”見到衆人,他倒是搶先一步問道。

俞龍将今早的經過說了一遍,又将昨日西市華宣之案細細道來,蕭由聽完之後,先是用沙啞的聲音笑了兩聲,然後搖頭:“你們所到之處,當真是血雨腥風,已經有多少人爲你們死了?”

趙和幾人默然。

“華宣之案,因爲牽涉到犬戎人,昨日就從鹹陽令署轉到了刺奸司,今早晁沖之遇刺之事,也落到了這邊手中,如今刺奸司倒是很忙。”蕭由緩緩說道。

他這話讓衆人有些不解。

見大夥都是茫然的神情,蕭由道:“任何案情,都是誰獲利最大,誰嫌疑最大,這兩件案情,刺奸司獲利最大,因爲權力空前增加,所以刺奸司嫌疑也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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