壽材早就備好,隻等樊令來取了。
不過樊令空手而來,沒有駕車,讓平衷有些頭疼:“這壽材如此重,還得給你送回去?”
樊令把壽材四壁拍得砰砰作響,對它的結實很滿意,擺手道:“何必如此麻煩,你看我的!”
他蹲下身,雙手在壽材上一抱,嘿的一聲喝,便将之搬起,架在了自己的肩上。
趙和看得目瞪口呆:這人好大氣力!
樊令扛着壽材離開,鬥雞兒賈暢跟了上去,走了幾步之後回頭看了趙和一眼:“小子,過幾日來找你玩兒,既然到了豐裕裏,如何能不認識我們的大哥?”
“滾,滾,滾,你敢再來,便打斷你的腿!”平衷抓起一個掃帚擲了出去,隻不過賈暢跑得飛快,掃帚隻是落在了他的背後,沒有砸着人。
“我和你說,你好生在我鋪子裏做事學手藝,莫要學這鬥雞小兒一般遊手好閑,更别和他們混在一起,否則日後有你的苦頭吃!”平衷又向趙和吓唬道。
“放心放心,我對鬥雞沒有什麽興趣。”趙和舉手道。
他确實對鬥雞沒有興趣,也不想與那賈暢有什麽往來,但事不由他,沒過兩日,賈暢便又來了。
不僅自己來了,身邊還跟着一個高壯的抱臂少年。
平衷一見到賈暢,便要趕他走,但那抱臂少年冷笑起來:“平三,若你不想你家小子天天挨揍,最好客氣一些。”
平衷不怕賈暢,甚至不太懼樊令,但對這個抱臂少年卻似乎有幾分忌憚:“吉郎君,我這邊是開鋪子做生意,賈暢整日來勾我徒弟,我如何能不管?”
“就是聽說你收了個徒弟,我才來看看,聽說還是我的本家……這豐裕裏年紀相當的,怎麽能不先來拜見我?”抱臂少年笑眯眯地道。
“他又不想當遊俠兒……”平衷喃喃地說。
“他想不想,平三你可說了不算,我說了才算。”抱臂少年一邊說一邊走上前來,腰間挂着的劍随着他走動搖搖擺擺。
趙和看着這少年走到自己面前。
這少年足足比趙和高出一個半頭,良好的營養、充足的鍛煉讓他身體健壯,一對濃眉又黑又密,看得出他是一個極爲剛強的人。
兩人目光相對,抱臂少年眼神裏有明顯的挑釁神情:“想不想和我一起去吃香的喝辣的?”
趙和不喜歡他這種神情,更不喜歡他剛才那句要決定自己命運的話語。
因此趙和很直接地搖了搖頭:“不想。”
“哈,你在這邊有什麽前途?平三家的棺材鋪子是要傳給他的小崽子的,你給他家白做十年,便是出了師,也不過是個苦哈哈的木匠,不如跟我混,我保你日後榮華富貴。”抱臂少年有些意外趙和拒絕得如此幹脆。
“沒興趣。”趙和的第二次拒絕更爲直接:“半點興趣也沒有,還請别來打擾我。”
平衷這會兒得意了,他心中暗道:“這小子倒是個知好歹的,今晚給這小子多加一碗飯——不,半碗就行。”
“哈哈,你會改變主意的。”抱臂少年笑了笑,然後臉色突變,飛起一腳,踹向趙和:“否則就打得你改變主意!”
他忽喜忽怒,這一腳又踹得快,如果換了别人,隻怕要結結實實吃上一下。但趙和原本多疑,又身手敏捷,猛然側身,閃過這一腳,還擡手将他的腳架住。
不僅如此,趙和可不是挨打不還手的性格。
他容忍平衷,那是因爲需要借助平衷給自己一個合法的身份,至于這個抱臂少年,在他心中算什麽東西!
身體迅速上前,一手托住對方之腳,另一手橫肘撞向抱臂少年的小腹,然後砰的一下,将對方撞翻在地。
雖然抱臂少年比他高出一個半頭,力氣也遠大過他,卻沒有防着他這一手。仰面朝天跌倒在地時,那抱臂少年神情裏還是不敢相信之色,賈暢更是呆立原地
他若以爲就此結束那就大錯特錯了。
趙和乘對方沒有反應過來,猛撲過去,騎在對方胸上,一手按住對方脖子,另一拳揮出。
砰!
抱臂少年隻覺得自己腦前辦了一場廟會,鍾鼓铙钹咣咣铛铛,原本就有些茫然的他,更是暫時失去了思考之能。
“大哥,阿吉大哥!”
鬥雞少年賈暢在旁看得反應過來,扔了自己抱着的鬥雞,沖上來相助。
但就在他把趙和從那阿吉身上掀翻的過程之中,趙和已然連連揮拳,将那阿吉眼也打青了臉也捶腫了。
阿吉這才回過神,一瞬間氣血翻湧,爬起向趙和跳過來:“小雜種,你這是找死……”
刷!
被賈暢抱住的趙和伸出右手,手中一柄劍直接指住阿吉。
“這是我的劍!”阿吉一摸自己腰下,發現這柄劍竟然是自己的,方才趙和被從他身上掀下來時,順手就将劍拔了出來。
他停住向前沖的步子,看了看劍,又看了看趙和,臉上的怒容漸漸收起。
趙和面無表情,但藏在眼窩中的眼神,閃爍着危險。
“哈,哈,沒想到竟然是個沒奢攔的好漢子!”站了好一會兒,阿吉哈哈大笑,向趙和挑了一下大拇指。
趙和沒有失去警惕,凝視着對方,手中的劍也握得極穩。
“别别,放下劍放下劍,莫出了人命……阿和,快放下劍!”旁邊的平衷回過神,忙不疊地叫了起來。
不過他也隻敢站得遠遠地叫,而不敢靠近。
畢竟那劍可是開了刃的,一個不小心,碰上了就算不死,總也得受點傷。
“罷了罷了,今天我認栽,賈暢,你過來!”阿吉咧嘴笑了兩聲,把賈暢喚到身邊。
趙和仍然盯着他,一句話沒有說,隻是放賈暢過去。
賈暢抱起自己的雞,回頭望了望趙和,眼神中有些驚畏。
“行,劍就送你了,我們先走。”阿吉緩緩向後退了兩步,轉身便走。
但走了沒有幾步,他又猛然回頭,看到趙和仍然是舉劍相對,絲毫沒有松懈,再度咧嘴一笑:“對了,忘記說一句,我與你同姓,單名吉,你可以喚我吉大哥。”
說完之後,他拉着賈暢快步離開,走着走着,突然仰頭大笑了幾聲。
賈暢仍然是滿臉憤恨:“吉大哥,我們回去召呼一聲,把兄弟們叫齊了,此仇非報不可!”
趙吉卻笑着搖頭:“報仇?哈哈,難得遇上如此有趣的人,不好生玩玩,如何能成?”
他嘴裏笑着,眼中卻露出極危險的神情,倒與趙和那神情,有幾分相似。
見這二人離開,趙和收起劍,旁邊的平衷這才敢靠過來。平衷原本是想要罵趙和惹事生非的,但看了看趙和的神情,到嘴的責罵又咽了回去,轉而唉聲歎氣:“這如何是好,這如何是好?”
“他若來找麻煩,我自己會應着,必不連累匠師。”趙和瞥了他一眼。
“你這小子,怎麽就忍不住這一口氣,你可知道他是誰,他可是豐裕裏惡少年之首!”平衷嘟囔道。
“可是,他也不知道我是誰啊。”趙和擡起頭,一臉無辜地向平衷一笑,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
平衷突然覺得有些發冷,皺着眉頭開始懷疑,自己拐這小子當免費的學徒,究竟是對還是錯。
趙和沒有理會他,隻是将那劍放在了一個易取的地方,然後開始幹起活來。見他默不作聲的忙碌,好一會兒之後,平衷歎了口氣:“罷了罷了,我去求蕭大夫……不,去求王夫子吧,那家夥天不怕地不怕,連鹹陽令都不放在眼中,但對王夫子倒還有幾分敬意,畢竟當初曾在王夫子那裏求過學。不過,阿和,你這脾氣也要收上一收,以後切莫如此了。”
趙和仍然沒有回應,平衷心裏堵氣,他并不是什麽好人,哼了一聲之後便也不再言語了。
也不知是不是平衷去求王道起了作用,接下來幾天,那個趙吉和他的跟班賈暢都沒有出現過,倒是樊令笑嘻嘻地跑過來,對趙和豎起大拇指稱了一聲“有種”,還給了趙和半隻熟狗腿。熟肉趙和自然吃掉,其餘則沒有理會。
平衷的兒子平盛卻是接連幾日都不給趙和好臉色,大約是聽說他所崇拜的吉哥兒在趙和這裏灰頭土臉還丢了劍。趙和自然不會與一小孩兒一般見識,雖然他比平盛大不了幾歲。
但到第六日早,趙和打開棺材鋪的大門,便看到趙吉與賈暢二人蹲在門前。
“嗬,終于開門了?”一見到他,趙吉咧嘴笑了起來。
這麽幾天過去,他臉上的青腫倒是消了,趙和向後退了一步,将門闩悄悄藏在背後。
“等等,我不是來找麻煩的,王夫子來訓過我了,我天不怕地不怕,唯獨怕他說大道理,小子,我今日來,是和你将事情說開的。”
趙和挑了一下眉,咧嘴笑了笑:“那就好。”
但他卻沒有放下藏在身後的門闩。
“好了,将事情說開就沒事了……爲表歉意,今日你們店打烊之後,我與賈暢來請你,莫要推辭,推辭就是看不起我,看不起我可就不是我不給王夫子面子了!”趙吉拍了拍屁股上的灰道。
“就這樣說定了,平三那兒,我會交待一聲,讓他今日早些關門打烊!”這位惡少年頭領緊了緊自己頭上的發帶,搖搖手便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