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在書房内說話,外面隐隐傳來一陣雷聲,童貫眼睛看了看外面,見外面依然是晴空一片,不禁暗暗奇怪,這臨近番地,天氣如此古怪,大晴天也要雷聲不斷。
童貫自顧自地搖搖頭,正要說話,遠處又隐隐傳來一陣呐喊聲,緊接着是一聲聲号角聲響——這番人号角聲音特别,與自家軍營中号角不同。
難道是番兵來攻嗎?
番人雖然新近大勝,可是北有金軍緊逼,自保尚且不暇,怎麽可能就敢越界主動挑事?
金軍與番人談和了?這樣一個想法冒出來,将童貫吓出一身冷汗,這也不是不可能,那番人、金人都是不受聖人教化的愚鈍不化之輩,毫無仁義禮制、國法教化可言,受些财帛女子,再許可稱臣也是有的;再或者金人兵力不及,假意受降,使個緩兵之計,卻讓番人先來擊退自己這邊大軍,好坐山觀虎鬥,消磨自己和番兵實力,也不是沒有可能。
童貫胡亂猜測着,對外面的鼓聲、叫喊聲置若罔聞,毫不在意,外面厮殺自有軍中夯漢,這雄州城乃是北地第一雄關,城高牆厚,就憑番人那些人馬和攻城手段,豈不是隔靴搔癢?
童貫又對何四說道:“再派人到燕京,想法打探那番人公主的事……”正說着,一個侍女拿着一封信,走了進來,将信遞給童貫,說道:“信乃是城外番兵射入城中,值守差官派人送來的。”這是童貫一直以來的規矩,内堂侍奉,都是女子,外面那些幕僚、侍衛都隻能是在二堂上等候。
童貫接過來,其實也算不上是信,就是一張紙,上面還有被箭射穿的痕迹。童貫将信打開,隻見上面寫着兩行字:“欲和則仍舊和,不欲和請出兵見陣,大暑熱,勿令諸軍從苦。”最後隻署了一個“石”字,字迹清秀,卻透出一股傲視衆生的狷狂之氣,觀其文法字迹,和那個石字,自然是番人重号稱翰林學士第一的耶律大石了。
讀了耶律大石信上的話,童貫頓時就忍不住了,勃然大怒,仿佛那耶律大石騎在馬上,用馬鞭指點着他,那馬鞭快要敲打到他的鼻尖上了,當着兩軍将士的面,不耐煩的對他說:“要議和就快點談判,要打就趁早,天氣這麽熱,不要讓我手下兒郎們受這暑熱。”
自己在軍中數年,也算是東征西戰了,如今擁兵十萬,竟然被一個乳臭未幹、不通聖化的番人書生如此羞辱。
縱然童貫已經不是男人了,可也受不了耶律大石這樣的折辱啊。
童貫在堂中來回走着,就像是關在籠子中的野獸一樣,面目猙獰。
他想打,他想一鼓作氣打到番人南京,爲聖上奪回這幽雲之地。
可是,兵将無能啊,他這宣帥如何用心,終不能靠他親自上陣吧?
隻是番人如此羞辱于他,他總不能仍舊縮在大堂内不聞不問吧?想至此,童貫草草向何四布置了事情,便走出大堂,向堂外衆幕僚将官道:“諸位,可随某到城上一觀。”
大隊人馬前呼後擁的随着童貫上了雄州城牆,童貫還是第一次登上這雄城高牆,放眼望去,好似極目千裏,令人心懷一蕩。城牆上,劉韐和一隊士兵正緊守在城門口的垛牆上,向下觀看,見童貫上來,忙躬身行禮。童貫擺擺手,站到剛才劉韐的位置看去,隻見城北面約有一箭之地外,一千餘番人騎兵正趾高氣昂,來回縱馬飛馳,狂呼叫嚣,其中正中一個番兵掌着一杆日上月下的大旗,這些個番兵個個甲胄鮮亮、騎術高超,隻是大旗下卻并沒有耶律大石本人,看情形,隻是耶律大石手下将官來此挑戰。從這一點也能看得出,在打了上次的勝仗後,耶律大石手下那些武将對耶律大石已經是完全心悅誠服了。
才一千來人,便敢到雄州來挑釁,童貫不禁氣勢一盛,喝道:“哪位将士敢爲某出戰?”
左右沒有一個人敢應聲站出來,剛才還随着童貫挺胸擡腹上來的那些将官,此時直想讓前面的幕僚将自己擋嚴實了。
童貫再看了看兩側武将,正要訓罵這些人,隻聽得身邊一個人說道:“大帥不必爲此發怒。”
童貫扭過身來看看,見一個年輕士兵,正抱拳躬身向自己行禮,自己卻并不認識這名士兵。
旁邊站着的劉韐忙對童貫說道:“童宣帥,此人便是嶽飛嶽鵬舉。”
童貫一聽大喜,說道:“鵬舉可是願出城迎戰?”
那嶽飛搖搖頭,說道:“小人非是請願出戰。”
劉韐聞言大驚,嶽飛以一介布衣,能被保薦爲補承信郎,雖然是武官品階裏最低一級,可是也要朝廷正式冊封才被認可,從一個老百姓到朝廷正式武官,也算是一步登天了。嶽飛得童貫舉薦,非但不報恩,卻頂撞童貫,實在是大膽。
童貫眉頭緊皺,不知在想什麽,卻瞪着嶽飛,看他想要說什麽,嶽飛仍舊是不卑不亢,剛毅的眉峰顯示出主人的沉穩,說道:“番人乃是要急着退兵了。”
童貫和劉韐聞言,都望着嶽飛,嶽飛解釋道:“番人兵少,又兩面受敵,本不該來我軍前挑起戰端,如今卻如此行事,又無主将前來,必是朝中或國内有更緊迫事,故而耶律大石借着上次大勝,氣勢正旺,以此羞辱大帥,進而示威。他是料定我軍新敗,必不會迎戰。如此方好抽身退出。故此飛料定耶律大石不日将悄悄率軍離開,甚或耶律大石早已不在此間。”
童貫驚異的看着嶽鵬舉,這個年輕人,有着遠超他這個年齡的穩重和睿智,更有異乎尋常的武力。耶律大石和蕭幹回京之事、番人公主作亂、李處溫被抓,他也是從細作那裏才剛剛得知的,卻沒有想到與這書信有何關聯。而這嶽飛分析起耶律大石行事,有理有據,竟将燕京之事說了一個大概,如在眼前,讓人不由信服。
童貫忍不住說道:“既然耶律大石不在軍中,何不盡起大軍,揮師北進?”
嶽飛看了一眼童貫,答道:“那耶律大石早就料定大帥出不得兵,才敢如此。”
童貫正要相問,剛要張口,卻又閉上了。因爲他忽然明白,朝廷十萬大軍新敗,糧草、戰具,甚至戰馬,還有最重要的士氣,這些全都不夠,如何去和來去如風的番兵打?就是眼前這一千餘人的番兵,隻怕自己這裏迎戰的人連人家的馬尾巴都抓不着。
童貫正有些氣餒,卻聽嶽飛又說道:“番人已是氣數已盡,此次番人退兵,大帥隻需靜待時日,厲兵秣馬,早晚間必有北上時機。”
一番話說的童貫胸壘全消,愁雲盡散,将他久藏心中的雄心勾畫得淋漓盡緻,仿佛在歧途中将滅番正途明明白白指給了他。童貫忍不住說道:“好一個嶽飛嶽鵬舉!”便帶着手下回宣帥府去了。
劉韐忍不住拍了拍嶽飛肩頭,卻沒有說什麽。
城外番兵嬉鬧,雄州城裏一樣的亂,到處擠滿了人,準确的說是到處都擠滿了士兵,十萬大軍擠入城裏,雄州城再大也容納不下。這些士兵是實在沒地方可以紮營了,大街上,院牆下面,樹下面,車馬店裏,便都成擠滿了兵。喝醉的,鬧事的,躺着的,閑逛的,實在是亂到了極點。
天氣越來越熱了,真正的夏天已經到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