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作匠沈定是一個身材不高、外形精瘦的中年男子,磁州觀台鎮人,常年的勞作,使他看起來有五十多了,他鄉裏的人多是去燒窯制瓷,很少有人學做木工的。他被雇傭到都作監裏做活,說好每月有一貫半的工錢,可都到不得手上,吃也吃不飽,更不用想娶一個渾家了。平日少言寡語,隻有當他拿起斧鑿墨鬥,或者抄起木料放在眼前照的時候,他的眼神裏才展現出一種讓人折服的自信。可是一旦混入人堆裏,沈定仍然是一個卑賤懦弱的窮苦百姓。他自己也知道,自己就如同地上剛冒出來的螞蟻一樣,連小人物都不算的小人物。
沈定這些天一直都在他的木作間裏,锛鑿斧鋸的幹了好些天了,吃飯時就胡亂到護家社兵丁那裏吃一些,吃完了也不多話,又回到木作間,繼續他的活計。他們這些工匠,雖然是住在一起的,但是做起活計來,還是嚴守他們的老規矩,各幹各的活,絕不去觀瞧和打問别人的事。所以沈定都是一個人在做。
自從他們十一個工匠住進無憂寨,度過了最開始忐忑不安的一段時間,發現這山寨裏的人不僅不欺負他們,還很尊敬他們。這讓他們一下子安下心來。問過高遠後,十一個人一起動手,就在這寨子東北角,和公田相望的一處山地上,先是修築了他們居住的房舍,然後就搭建起了做各自技藝的匠作間,雖然當時山寨裏還沒有活計給他們做,可是他們決定了,搭建這匠作間,就是要日後爲山寨出自己一分力。
前幾天大寨主,那個姓周的年輕人,親自找到自己,帶自己到鄭大夫那裏,兩個人比劃着,要他做一個像鍋、又比鍋高,像桶又比桶多一層鍋的東西。幹了一輩子木作,雖然每有見過這間東西,可從大寨主和那位鄭大夫的解釋裏,他已聽明白是如何一回事了。再加上大寨主更是直接告訴他這件東西的用途,讓他心裏更清楚怎麽做之外,更是感動。
做工匠的,自然都知道藏私,以保持自己技藝的稀有和珍密,這是匠人保證生活的手段。可大寨主卻毫無保留的讓他了解了蒸酒的制作。雖然他還不知道蒸酒是何物,可是鄭大夫可是經多見廣之人,還不是一樣的視若秘技?
沈定話不多,他自忖唯有做好活計,才能報答大寨主恩遇之禮。是以連着幾日,他都是在匠作間裏苦幹。吃了人家的飯,就要幹好人家的活;人家敬重他的手藝,他就要用手藝來回報人家。
這就是他一個小人物的做人出事之道。
現在沈定站在他隻聽說、未見過的“蒸鍋”前,看着這個三尺來高、二尺方圓的大桶鍋,最下面是一個圓底桶,桶底是他用一整棵二尺多的橡樹截開,鋸出來的半寸厚的桶底,桶壁是他用這棵橡樹樹身鋸開的闆子,一塊塊拼接圍成桶壁,然後在外面又用木箍紮結實的。離桶底三尺高的位置,是一個中間有一尺見方開口的桶蓋,在桶蓋中心開口的上面,是一個像反扣過來的鍋子一樣的小木桶,小木桶反扣在大桶蓋的部位,做了一圈凹型的木槽,木槽有一個小的開口處,接了一根竹管,好讓小木桶内壁流下的酒液順着開口處的竹管滴入酒壇内。小木桶的桶底還有一個小的開口,也是接着一段竹管,這竹管通過了一段水槽,好讓多餘的水汽遇冷後變成酒水滴入另一個酒壇,等着再蒸酒使用的。
他看着這個蒸鍋,大寨主說的什麽遇冷則凝的他不明白,他隻是嚴格按照大寨主要求的,把這個蒸鍋做的密不透氣,又方便酒液流出。他把他做出的蒸鍋和大寨主要求的對比了一下,心裏又反複設想了好幾次,直到感覺不會有差錯了,這才罷休。起身昨日久已經做好了,隻是他擔心有差錯,所以今早大寨主過來,他也沒有向大寨主報說,隻是默默回來繼續驗證。
沈定正聚精會神的看着蒸鍋時,從外面進來兩個人,沈定覺得奇怪,回頭看時,正是大寨主和那位鄭大夫。沈定連忙上前就要行禮,周南連忙拉住,沈定對周南說道:“昨日完工,隻是不知有無差錯,故而今早未及向大寨主報說。沈定非是有意隐瞞。”
周南不在意的笑着說道:“沈待诏做事認真,辛苦了。”沈定見周南沒有怪罪,這才放心,又請周南和老鄭頭二人檢驗蒸鍋是否合用。
周南将蒸桶、蒸鍋等打開,一一看了看,尤其是看了那一圈凹型水槽,很是滿意,對沈定說道:“現在就找人将蒸鍋搬到鄭大夫那裏吧,今晚就可以蒸酒了。”
老鄭頭一聽今晚就可以蒸酒,樂的嘴都不知道怎麽合上了,忙說道:“我這就去找人搬過去。”又對沈定說道:“沈待诏這次該當記功。事成後,送你兩瓶蒸酒。哈哈哈。”
沈定連忙稱謝,心裏更是欣慰,更是感歎:爲何這寨裏的人俱都如此互敬互愛?
折八斤也是個連小人物都算不上的小人物,他在大皇子府上,連在大門口站班的資格都沒有,他隻算是府上侍衛胡都古的奴役,他本是幽州人,爲躲避服役,自願投入大皇子府中侍衛首領胡都古家中爲奴。大皇子和公主二人兩月前随皇駕狩獵鴛鴦泺,府中自然留有人口照看,他的主子胡都古就是留守之一。
萬沒料到,這皇帝老兒急了連自己親生骨肉都殺,連公主後來都吓跑了。這消息府上人人都知道了,都是一片愁雲,說不定哪個皇親貴戚一句話,他們這些人就淪爲另一家的奴役了。連他的主子也是每日借酒澆愁。
誰料到前日裏他和夥伴去甘泉坊吃飯,竟然遇到隐居酒樓的蜀國公主,在确信公主就定居鴻雁酒樓後,他馬上就向主子胡都古說了。主上當即賞了他兩吊錢,要他盯好公主。
自此後,他就每日去向鴻雁酒樓,躲在街角,盯着裏面的人,隻是這公主很少出去,最多是在酒樓内坐一坐,也就回内裏了。
他隻盼着能再發現些事,好回去向主子報告,好得個賞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