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南疑惑地看看虞仲文,虞仲文一指虞敏身旁的虞慎,說道:“兒孫若是有本事的,憑本事去掙家業,若是沒本事的;若是連自己家業都禍害了,更不敢放出去禍害一州一縣的百姓。小老兒所苦的,乃是我這孫子。”
周南笑着說道:“這有何難?令孫若是寫得一手文章,盡可以去考功名;若是慣于馳馬放箭,盡可去軍中博個功名,也能光耀門楣。我觀令孫也不是愚鈍之人,虞大人有何發愁的?”
一說起這個長孫虞慎,虞仲文大吐苦水:“驸馬不知,我這孫子自幼聰慧,卻偏不喜歡正經學問,隻是喜歡百家之學,自己讀些數算、地志、水經志一類的書,這還不算,去年竟然偷偷跑去南朝,遊玩山水,還自稱什麽尋師訪友。實在是不務正業。”
見虞仲文指責自己遊玩山水,剛才還一直默不作聲的虞慎脹紅着臉說道:“大爹爹,孫兒并非遊玩,乃是去到吳中,尋《吳門水利書》。”
虞仲文向周南一攤手,無奈說道:“水利之事,竟也成書,還能令我這孫子冒險前去,令人費解。”
周南感興趣地向虞慎問道:“這《吳門水利書》可尋到了?”
虞慎見周南并沒有貶損他的意思,便認真說道:“《吳門水利書》乃是南朝鄭亶鄭郎中一生治水心得,我隻是從别人那裏聽說過,心下好奇,便想着去南朝尋鄭郎中的後人,求得此書一觀。輾轉多地,終在平江府昆山縣尋得鄭家後人,他家人見我誠懇相求,不止将《吳門水利書》借我手抄,還多于我講解,實在是不虛此行。”
“聽這書名,想必是将如何疏浚河渠、整治水道的書吧?”周南用力想也沒想出來北宋有鄭亶這個人物,也許自己還是孤陋寡聞吧?不過對于眼前的這個虞慎倒是很感興趣,十七、八歲的年齡,敢偷偷跑到鄰國,又是尋人,又是尋書,膽子不小,更不像個纨绔子弟。
“豈止,鄭郎中的水利一書,裏面可是記載了河流二百多條,更将自己畢生治水心得錄入。最令人欽佩處便是,治水不止于治水,還将水與田聯爲一體,提出了治水乃治田固田根本之說。若非捧讀此書,我就是想一輩子,隻怕也想不出如此精辟之語。”一說到水利上的事,這個剛才還略帶拘謹的虞慎便口若懸河地說了起來。
“爲何治水乃治田之本?”周南一聽到治田二字,立即問道。
“若不治水,遇到大水湧過,河水上頂,河岸崩塌,沉入水底,這就是因水毀田。而如果治水的人不明白這個道理,隻認爲是河沙淤積河底,認爲應該疏浚河道,好讓河道洩水,這就是看不清症結所在,反而治水之後,越治則田越少。”虞慎侃侃而談說道。
“看來這位鄭郎中确實深得治水之法。”周南也被這位鄭亶的理論所折服,這是什麽年代?能看到水土流失問題的根結,還能提出解決的辦法,在這個年代,已經相當了不起了。
“南朝有位名叫沈括的,治水上面與這位鄭亶如何?”周南忍不住想起了北宋的那位大科學家沈括,沈括能被人稱爲中國科學史上最傑出的人物,可不是浪得虛名,在天文、方志、律曆、音樂、醫藥、蔔算、水利等方面都有成就。
“沈夢溪隻不過疏浚汴河、整治沭河,并無突出之事,而鄭郎中卻是治理的吳水一大片區域,更總結出了治水六得、治田七條。”虞慎并沒有直接評判二人的成就,可是在語氣上就能聽出來對鄭亶的尊崇之意。
“這兩位都是南朝才學之士,豈是你這黃口小兒任意褒貶評判的?!”虞仲文終于忍不住,出口喝道。
虞慎見祖父出聲,又立刻不說話了。也不知是心中不服,還是一貫如此。
“呵呵,無妨,令孫也是率性直言。”周南寬解說道。
“像驸馬這般年歲,已有這般大業了。我這孫兒卻仍不知日後如何,實在是令小老兒傷神啊。”虞仲文又歎息說道。
“若虞大人舍得,便将令孫交于我如何?你也知道,我身邊多的是舞刀弄槍的,正缺一個掌書記,能替我執筆行文的,我看你這令孫倒是合适。”周南突然說道。
“若是驸馬肯替小老兒管教,小老兒感激不盡。”虞仲文也不傻,他本來就是想将虞慎介紹給周南,讓周南給安排一個合适的官職。若是自己直接開口相求,就是周南肯答應,也不會有什麽好的職位。所以虞仲文才想了這麽一次家宴,好讓周南看到虞慎,量才而用,那樣一來,肯定比蔭封的官職要好。誰成想,周南一開口就要虞慎跟在周南身邊,虞仲文當然求之不得了——誰都知道,能成爲周南身邊的人,比安排一個官職要好的多。
周南偷眼看了一下虞慎,隻見這個虞慎并不是滿臉期盼的神色,便故意向虞仲文說道:“隻是我四處轉戰,每日裏寝食不定,令孫生長在富貴之家,錦衣玉食,也不知令孫可吃得苦?”
虞仲文明白周南的用意,也說道:“小老兒還請驸馬多多照看才是,倘若受些風寒,還要及時延醫服藥。”
“驸馬王上,我虞慎雖生于富貴之家,可也行過萬裏路,受過寒暑困饑之苦,驸馬王上能受得,我自也受得!”年輕氣盛的虞慎被虞仲文和周南一唱一和氣得坐立不住,開口向周南說道。
“你既說受得,我便與你說定:倘若是受不得苦,你自可回來,隻是從此卻要老老實實在家,憑你大爹爹爲你讨封,許你一個閑散官,過此一生便是,再莫要論什麽吳門水利,被人恥笑才疏學淺。”虞仲文見虞慎上鈎,又故意說些刺激虞慎的話,好堅定虞慎的決心。
“孫兒若是吃不得苦回來,莫說閑散官,便是虞府大門也無顔面再進了!”虞慎傲然說道。
“等明日一早,你便去都總管官署見我,随我去武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