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上,餘裏衍正襟端坐在寬大的土黃色的雕花座榻上,聽着下面的大臣們在激烈地争論。契丹仰慕漢族文化,各種禮制、器具都是向唐人學習,所以大殿上皇帝的龍椅樣式也是從唐朝皇帝那裏學來的,從外形上來看,很像是一張三面有圍欄的床,隻是不叫床,而是叫座榻。契丹人以土爲德,所以崇尚黃色,皇帝的座榻自然也就是黃色的了。
座榻上如今與以往不同,在中間的位置擺放了一張小矮幾,餘裏衍坐在矮幾的右側,矮幾的左側則空着,自然是爲周南留的位置。在座榻的後面,有一道淡青色的細紗屏風,後面坐着的是餘裏衍組建和信用的女翰林院的女官們。
前些天奉周南的命令,坐鎮遵化城、統調前後方的李石,上了一封奏章,措辭犀利,連發數問,直言今日之燕京,可是當日之遼國?抑或契丹國?驸馬出使南朝,是以遼使身份,還是以驸馬身份?抑或是以萬勝軍元帥之身份?最後奏請餘裏衍,該當盡早爲國立号,爲君正名,則萬事名正言順,上下一心。
李石的這封奏章,能在燕京引起軒然大波,也是因爲正巧引起了餘裏衍的共鳴。這次周南出使南朝,在給南朝的禮單上,餘裏衍便想到了這一問題,周南去南朝,是以何種身份出使南朝呢?想必周南這次在處處以規矩、禮制聞名的南朝,應該是深有體會了。
對這個問題,餘裏衍也私下裏和翰林女官們商量過,若是仍舊以遼國爲國号吧,遼國眼看着國勢漸微,并且大部分疆域已被金人所占,實在不是好彩頭,而且餘裏衍因爲對父親耶律延禧的厭恨,對遼國這個國号也隐隐有些反感。
若是以契丹爲國号吧,契丹本是族号,又拿來當國号,顯得有些随意,并且契丹一語,本爲镔鐵之意,現如今金人以金爲國号,正有以金克鐵之意,自己再用契丹爲國号,更是不妥。
李石是周南任命,留守遵化城的,并且還擔負着連通朝廷和前線大軍的重任,又曾在朝中任過翰林,而且還是狀元出身,自然有資格向餘裏衍專奏。餘裏衍便索性将李石的奏章向大臣們公示,這些臣子們一下子便圍繞國号的問題争論起來,不管是在朝堂上,還是在私下聚會時,往往都是争的面紅耳赤。
大臣們基本上分作了兩派,一派就是主張繼續用遼國爲國号的,因爲公主是繼承自遼國,大臣們也多時大遼舊臣,連這燕京城也是遼國南京,國中百姓也基本是契丹人,新國号還是以遼國爲宜。這倒并不是說這一派人仍舊想要追随舊遼的天祚帝,而是覺得遼國做國号有遼遠之意,顯得大氣,而且更容易吸引來舊遼的百姓,壯大自己的實力,将來想要從金人手裏奪取地盤的時候,理由也更充足——以萬勝軍現在的氣勢,将關外的金人打回去,是極有可能的事。
反對的一派則認爲遼國已去,現在燕京雖然是舊遼南京,可是能将燕京城從南朝和金人手中保全下來的,可是萬勝軍,是周南,可不是什麽大遼的禦帳親軍。公主與舊遼皇帝雖是父女血脈,隻可惜舊遼皇帝任用奸佞,斬殺了公主的母妃,這段賬,就不要拿出來提了。現在的國中百姓,有契丹人,可也有奚人,還有不少的阻蔔人,西夏人,更有與契丹人數目不相上下的漢人。可以說,現如今的燕京一帶,各族都有,而不能說以契丹人爲主了。
有趣的是,這兩派的人中,并不是以漢人還是契丹人爲區分,而是以年歲大小來區分。年歲大的,多願仍以遼爲國号;年輕的,更願意自己能夠以親曆者的身份來締造一個嶄新的帝國,所以更願意建立一個新的國号,來與舊遼分割清楚。
餘裏衍則将李石召到燕京,讓李石也參加這次的國号之争,因爲她從李石的奏章裏面能看出了來,李石是願意更新國号的。她讓李石來京,就是希望在改國号的這一派裏,添加些分量。
“燕京、平州之地雖小,也當是一國。是國,則有國号。《史記》有雲:自黃帝至舜、禹,皆同姓而異其國号,以彰明德也。今日能有燕京一次,可供我輩存身其間,不受外侮,實因有公主與驸馬二人并力爲之。然名不正則言不順,甚則遺人笑柄,不惟公主、驸馬之辱,更是我臣子輩之辱。故而國号必當新立,以佑我國國運!”朝堂上,李石見這樣争來吵去不是事兒,便大事向餘裏衍說道。
“李翰林言之有理,如今國中無論貴賤,無論高低,誰人不知能有今日之安定,實乃公主與驸馬二人并力所爲?!”一個年約五旬的大臣接過話來說道,“隻是若去大遼國号,日後再向金人讨伐舊地,則必定被金人诘難。”
“大遼之國号,去與不去,日後攻伐舊地,都會被金人诘難,難道曹侍郎還想着與金人理論不成?與金人說話,唯有驸馬的飛車、炸箭最是管用!”掌管刑訟的張英墨對周南最是敬佩,周南的行事作風張英墨也最是推崇,所以對于反對派又拿出日後收複舊地的事情來做擋箭牌,張英墨反駁起來絲毫不客氣。
“張尚書果然是年輕氣盛,說話有底氣,老夫甘拜下風。之事老夫仍以爲繼用大遼國号,有利無弊。其利者,追讨舊地,招納舊人。讨伐舊地就不用說了,還可招納舊遼的百姓和士人,爲我朝所用,開創我更加遼遠廣闊的大帝國!”虞仲文也忍不住站了出來說道。
同爲留守司官員的康宮弼一向左右逢源,這一次也不例外,從座位上站起來,向餘裏衍說道:“國号一事,似乎應該緩一緩,等驸馬回京,由公主與驸馬定奪。眼下最要緊的,乃是迎接驸馬。這一次驸馬出使南朝,力挫金人暗算,算得上得勝回朝……”
“正是如此!康大人所言極是!”一群大臣這時倒是意見一緻。
“諸位大人有所不知,驸馬心念戰事,從南朝回來,已經直奔平州榆關了……”餘裏衍不由得歎息說道。
正說着,一名内侍忽然跑進殿來,大聲說道:“驸馬派人送信來,明日回京!”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