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過去兩刻鍾左右,溫園裏便被帶到禦書房内。剛進屋便給趙洞庭跪倒,“臣長沙府尹溫園裏叩見吾皇,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洞庭瞧見兩鬓已是些微斑白的溫園裏, 歎息道:“溫愛卿平身吧!”
溫園裏斑白的兩鬓,讓他心中極是觸動。溫哲彥是溫哲彥,溫園裏是溫園裏,真要溫園裏爲溫哲彥的罪行去買單嗎?
這樣做是不是太有失公允?
溫園裏緩緩站起身來,又對着王文富輕輕點頭,“提刑令。”
王文富也是歎息。
趙洞庭又道:“關于溫哲彥等人的罪行, 律法省已經對其進行定罪了。”
溫園裏終究是溫哲彥的哥哥,忍不住擡頭問道:“請問皇上, 溫哲彥是定的何罪?”
趙洞庭照實答道:“死罪、全部家産充公, 且後續三代直、旁系親屬不受朝廷錄用。”
“唉……”
溫園裏深深歎息,最後卻是對着趙洞庭拱手,“臣溫園裏多謝皇上了。”
趙洞庭有些奇怪道:“朕給他定下如此的罪,你爲何還要謝朕?”
溫園裏道:“溫哲彥罪孽深重,在以前那是誅九族的大罪。如今皇上能留下他後人性命,臣自當代溫家感恩戴德。”
溫哲彥等人的事在朝廷鬧得沸沸揚揚,溫園裏也不是才剛剛知道這件事情,是以,臉上倒也沒有多少悲恸。
溫哲彥身居廣南西路轉運使,就此被斬,于溫家來說确實可惜,等于被斬去右臂。但是,這的的确确是溫哲彥罪有應得。
“你可知,朕宣你來所爲何事?”趙洞庭又問道。
溫園裏些微苦澀地笑着,“若是臣沒有料錯, 皇上應該是想讓臣告老還鄉吧?”
趙洞庭輕輕點頭, “在你進禦書房之前, 朕的确是這樣的想法。溫哲彥将廣南西路弄得烏煙瘴氣, 犯下的罪行罄竹難書,朕若是僅僅處置他以及他的後人,怕是鎮不住其餘那些封疆大吏們。财帛動人心,有些人總會爲利益而铤而走險。若是讓你告老,多多少少會在那些人在走錯路之前斟酌斟酌,避免重蹈溫哲彥的覆轍,他們的家人,也會對他們多做督促。隻不過,朕現在卻又另外的想法。”
溫園裏擡頭看着趙洞庭。
趙洞庭換了個稍微舒服的姿勢,“朝中有些人需要警醒,但也有些需要給他們打打氣。讓你告老,是有威懾群臣的效果,但未免對你太不公道了。朕現在在想,若是将你調任到廣南西路去,給予你更大的期望和權利,未免也不是種法子。朝廷的官員們以後再看到自己親人貪贓枉法時,也未必會因爲其血脈關系怕牽連到自己的身上而選擇同流合污。這兩條路,都隻能說是有利有弊,如何選,現在朕将選擇權給你。告老還鄉,或是接任溫哲彥的職位。”
這個想法,還真是趙洞庭剛剛看到溫園裏斑白的兩鬓時才生出來的。
雖然說國家利益面前,溫園裏的個人得失真的隻能說是微不足道。但是,趙洞庭仍是不太願意虧待這樣的賢臣。
當然,他說的理由也是真的。
溫園裏不受溫哲彥牽連,以後,那些有數人出任朝廷命官的家族,也大概不會輕易形成家族式腐敗。
試想,要是讓溫園裏告老,當然有告誡的意義不假。但是,卻也更容易讓大宋出現家族式的腐敗。
而溫園裏和王文富兩人聽到趙洞庭這番話,都是露出頗爲震驚之色來。
有其是王文富,他在趙洞庭宣溫園裏過來的時候幾乎已經斷定溫園裏的官職保不住了,沒想到,還能出現這樣的轉機。
這不得不說是溫園裏的幸事。
而他,自是樂意看到這樣的轉機發生的。
雖然趙洞庭哪怕是讓王文富告老,那也是爲大宋好。但皇上若是這樣的事情做多了,以後大宋受到虧待的官員隻會越來越多。
見着溫園裏仍然愣在當場,王文富忍不住出聲提醒道:“溫大人還不快快謝恩?”
溫園裏回過神來,眼眶都已是有些泛紅了,卻是道:“皇上,廣南西路新任節度使朝廷不是已經定下來了麽?”
他當然萬萬沒想想到皇上竟然會這樣對待他。這是種莫大的信任。
趙洞庭擺擺手道:“無妨!真正的任命還沒有下去,那些便都隻能算是流言蜚語。”
溫園裏重重跪倒在地上,“臣願往廣南西路任職,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趙洞庭又讓溫園裏起身,輕輕歎息道:“溫哲彥在廣南西路犯下這樣的滔天罪行,朕必然是将其公諸于天下的。不出意料,廣南西路境内的百姓在得知你接任他的職位以後會民憤滔天。甚至将你當做洪水猛獸想要趕出廣南西路也說不定,你,可有信心将這節度使的位置坐穩了?”
“事在人爲。”
溫園裏答道:“臣相信,隻要臣全心全意爲百姓們造福,百姓們定然能夠看在眼中,記在心中。”
“嗯……”
趙洞庭輕輕點頭,“朕會讓陳副國務令和柳帥留下官吏給你去查辦,爲你造勢。你到廣南西路以後,且先嚴厲懲治這些官員,看能不能讓百姓不至于牽連到你的身上。其後如何做,便得看你自己了。溫愛卿,朕希望你能夠牢記溫哲彥的教訓,也記着你溫家的榮耀。”
“臣……領旨。”溫園裏鄭重道。
趙洞庭擺擺手,“你退下吧!”
溫園裏躬着身子緩緩退出禦書房去。
王文富看着趙洞庭,道:“皇上這是在賭?”
趙洞庭點頭歎息道:“确實是在賭,賭溫園裏能堅守正義,不會像溫哲彥那樣。要是他在廣南西路也被腐化,那廣南西路的百姓們可就不僅僅是對溫家怨憤滔天了,怕是連着對朝廷都會失望之極。到時候,民憤可就難平了。”
王文富也是輕歎,不知道該再說什麽才好。
趙洞庭想了想,又道:“讓龔愛卿還是出任廣南西路副節度使吧,有他時刻監督着溫園裏,朕心中也放心些。”
“皇上聖明。”
王文富說,然後也緩緩退出禦書房去。
趙洞庭有些頭疼地揉着太陽穴。
哪怕是以前和元軍厮殺,說實在話,也沒有像現在治理朝政這般讓他心累。
随着大宋的疆土越來越大,各種錯綜複雜的關系、蠅營狗苟的事,都得需得他來勞心勞力。
這樣的朝廷其實是不健全的。
而他想要将這個朝廷打造成相對健全的朝廷,貌似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就在這日,趙洞庭便讓國務省下達了對溫園裏和那位龔姓大臣的任命,且讓他們在年後赴任。這在朝中引起不小的議論。
龔姓大臣原本應是闆上釘釘的廣南西路節度使前面被加上個副字倒還好,更讓衆人驚訝的是溫園裏竟然被任命爲節度使。
許多人都看不懂趙洞庭到底是什麽心思。
甚至有禦史台的谏臣跑到禦書房求見趙洞庭,想要讓趙洞庭收回成命。
他們的理由是這樣太過铤而走險,而且會在廣南西路引起頗大麻煩。溫園裏可以說是整個朝中最不适合出任廣南西路節度使的。
但趙洞庭還是沒有收回成命。
他隻是對這些谏臣們說:“朕相信溫愛卿。”
好在他在朝中擁有着極大的威信,這些谏臣們才是好歹沒弄出要撞死龍柱的事情來。
但這卻讓得趙洞庭心理壓力更大了,甚至還真有點兒後悔。
要是溫園裏在廣南西路沒能作出什麽功績來,那這個鍋,他可就是背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