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道騎兵洪流接連沖鋒撕咬。
旁側駐足觀望的西夏士卒愈多,卻始終沒人敢上去分杯羹。
申勇毅麾下精銳自然骁勇,又見得被大軍團團圍住,萌發死志, 破釜沉舟般更是爆發出驚人的戰鬥力。
兩股洪流不斷沖鋒厮殺,如此往複。
黃塵喧天,讓得火把光芒更是顯得昏暗渾濁。
申勇毅身先士卒,手中紅纓槍大開大合,乃是轉爲戰陣所創。厮殺時幹脆利落,往往出槍必能飲血。
旁側持大纛猛将亦是不差, 手中長槍更爲威風。雙目圓瞪, 始終跟在申勇毅旁側。
誰說蜀中無勇士?
蜀中有勇士,隻是不願随波逐流。天下姓宋, 蜀中便也姓宋,天下姓趙,蜀中便也姓趙。
蜀中有堅志,隻願追随那能讓天下太平鼎盛的明主。
然而,到最終到底還是沒能出現奇迹。
兩千騎變千騎,千騎變五百,五百變百騎。
當兩股騎兵足足第九次沖殺過後,申勇毅還活着。旁邊,卻僅剩持大纛的猛将。
大纛不知已經被誰削去,隻剩下半截旗杆。
在這偌大天下中并沒有什麽名頭的猛将卻仍舊将其握在手中,平平舉着,好似大纛還在頭頂飄搖。
申勇毅看向後頭,忽的苦笑。
大意失荊州。
此役他怨不得别人,隻怪自己出蜀後連戰連勝, 小觑西夏。
“全軍!殺!”
持旗杆的猛将放聲大喝,聲嘶力竭。
戰馬不安地刨着前蹄,向前急竄。申勇毅緊跟在猛将旁側, 大喝:“壯志未酬, 隻願這天下不歸元,亦不歸宋!”
持旗猛将到底還是沒能陪主将戰到最後,神情凝固,忽的摔落下馬。
中元境初期修爲的他,力竭而死。
申勇毅匹馬沖向赫連城所餘約莫三千多輕騎。
赫連城因爲申勇毅剛剛的大喝有些心神恍惚,然後揮手,數十騎出陣。
戰馬嘶鳴。
數十人圍繞一人不斷砍殺。
最後,數十騎卒落地。
渾身染血的申勇毅坐在馬上,微微發顫。
作爲蜀中老将,他修爲亦是不俗,有中元境中期修爲,但此時,卻也是油盡燈枯。
赫連城拍馬緩緩向前,到申勇毅前頭數米,“天下,不歸宋,不歸元。歸我大理。”
申勇毅連腦袋都在微顫,卻是露出深深鄙夷之色,“李望元不過區區宵小武夫,待仲孫老賊老死,有何力征戰天下?”
赫連城出槍。
長槍如銀蛇,以刁鑽角度刺進申勇毅心口。
他本以爲申勇毅還會擡槍抵擋,但是,申勇毅沒有。
他大概已經連擡槍的力氣都沒有,座下戰馬皮毛被鮮血染紅。
抽槍。
蜀中老牌名将申勇毅摔落下馬。
赫連城舉槍。
後頭數千騎兵聲浪如潮,“赫連将軍無敵!赫連将軍無敵!”
而在周圍,其餘不少西夏将領們的臉色可就有些古怪了。
到底是赫連家族出來的人,這份臉皮和城府,當真不是他們這幫子粗莽武夫能比。
等得申勇毅油盡燈枯才敢上前取命,也好意思讓麾下說他無敵?
隻是自有不會有人爲這等事就去觸赫連城的眉頭便是了。
隻能豔羨這赫連城運氣好,後台硬,撈得這樣好撈軍功的機會。
這樣的機會若是落到他們頭上,難道哪個還能讓申勇毅給跑了不成?
永睦縣城内城外厮殺終于落下帷幕。
數萬士卒意氣風發入城。
李望元和仲孫啓賦不知何時已經到得城頭。
赫連城等将入城後,便上城頭。
李望元道:“諸位将軍辛苦,待得拿下夔州,本皇子再論功行賞。”
赫連城提着申勇毅的頭顱,正要邀功,仲孫啓賦卻是忽的跪倒在地,“老臣懇求皇子登基稱帝!”
連李望元都露出驚色。
因爲這事,仲孫啓賦連提都未跟他提起過。
但細細想來,此時正值剛剛打敗白馬軍之際,士氣正盛。稱帝,卻是個好機會。
要不然,以他李望元現在在西夏聲望,距離稱帝,還有段路要走。
先在軍中稱帝,帶班師回朝,再舉大典,也就容易了。
跟着仲孫啓賦從中興府出來的将領們愣神過後,便也緊跟着跪倒:“懇求皇子稱帝!”
赫連城等背後還有強大家族作爲根基的将領們則是稍作猶豫。
他們雖然跟着李望元出來征伐,但是否推崇李望元稱帝,家族中卻還未有定論。
仲孫啓賦這輩子都在爲西夏嘔心瀝血,願爲西夏賭上所有不足爲奇。可他們背後家族,卻并沒有這樣的魄力。
推崇李望元稱帝,會成爲複國功勳不假。但這也就意味着,他們以後再要審時度勢也就難了,隻能綁在西夏這條船上。
城下許多士卒聽到城頭将領喝聲,不出意料的有人帶頭跪倒,“懇求皇子稱帝!”
接下來便是呼聲如潮,越來越多的士卒跪倒下去。
望風、造勢。矜矜業業數十年的仲孫老帝師無疑是深谙此道。
赫連城等人被推到風浪尖上。
此時不附和,和李望元、仲孫啓賦之間無疑會生出間隙。難道此時,還能反出西夏不成?
終究,有大族出來的将領也緩緩跪倒,“懇求皇子稱帝。”
赫連城将申勇毅頭顱扔到地上,也是跪倒。
呼聲如潮。
李望元怔怔出神,在這刻,心中除去妹妹李秀淑外,也終究是感受到皇權之妙。
數萬人皆跪,一人獨立,誰不會生出欲與天公試比高的豪氣?
“好!”
李望元重重點頭,“既然諸位都有意如此,那……朕便稱帝了。日後定舉大軍,平定中原!”
仲孫啓賦仍是帶頭高呼,“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然後這呼聲便也如浪潮般一圈一圈傳蕩開去。
隻是在軍中呼喊這句話的人,有沒有恨死這腹黑的仲孫老賊,那就難說得緊了。
新夏元年、宋景炎八年,六月十六日。西夏李望元稱帝,西夏降元五十六年後再度複國。
仲孫啓賦成名正言順帝師,稱太傅。
其後僅過兩日,西夏軍出永睦攻通川。
通川内彙聚的兩萬不到白馬軍望風而逃,沿泯江往接近重慶府的培州城而去。
……
一光頭老和尚,一青絲垂落背後的窈窕精緻姑娘坐在老龜背上,緩緩而行。最終在永睦城外駐足。
老龜老态龍鍾更甚獨臂和尚,眼皮時不時的耷拉下去,昏昏欲睡。
“阿彌陀佛。”
老僧看到城外荒野間散落的不少斷裂兵刃,以及更多無人收拾的屍首,雙手合十。
惡臭撲鼻。
老僧跳下龜背,毫不嫌惡,彎腰擡手收攏屍首。
分外伶俐的姑娘嘴裏嘀咕,“這西夏李望元真是比皇上差得遠了,連屍體都不會收拾。”
老僧回頭,“西夏士卒的屍體可沒在這。”
姑娘瞪眼,“皇上連敵軍屍首都會收拾的,說這會引發瘟疫。李望元真是屁都不懂。”
然後又兀自搖頭,“不說他,不說他。”
老僧微笑搖頭,“嘴裏不說,心裏說。如同嘴上無佛,心中有佛,善哉,妙哉。”
小姑娘也跳下龜背,收攏一具具屍體,“那是,師父,我可是要成爲菩薩的人啊!”
老僧不再說話。
夜色中,一老一小忙碌不停,漸漸分開。
伶俐姑娘嘴裏嘀咕不停,“不說你,不想你,師父說讓我想你時就想想菩薩,可是我做不到啊!我又沒見過真的菩薩,菩薩哪裏有你在我心中來得這般有血有肉?可是你和姐姐……阿彌陀佛,阿彌陀佛,呸呸呸,不說你,不說你……”
天色漸亮,城外兩堆火起。
老和尚、小姑娘分别坐在火堆旁,念誦佛經,超度亡魂。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