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過兩日。
任偉終于跟着使者從镡津縣趕到平南縣城。
趙洞庭在自己的院子裏接見任偉,見到這個神丐軍中的千夫長。
原本在趙洞庭的印象中,隻想象任偉或許是個邋裏邋遢的大漢。畢竟神丐軍中的多數統領都是從丐幫弟子中選拔出來的,是丐幫中頗有地位的人。
但是, 此刻相見,他卻發現,任偉不僅僅不邋遢,反而頗有儒雅氣質,面冠如玉,長得很帥。
是那種成年大叔的帥。
當然, 趙洞庭絕不會承認這個大叔比自己帥。
看着面前跪倒的任偉,趙洞庭也沒急着讓他起來, 隻道:“任将軍, 镡津縣放糧,是你下令所爲?”
他的話語中也聽不出喜怒。
這讓得跪在地上的任偉有些摸不着底細。甚至他隐約感覺,皇上好似在爲這事而生氣。
但是,他還是答道:“回皇上,是末将下令所爲。”
“嗯。”
趙洞庭不鹹不淡地應了聲,又道:“任将軍原本也是丐幫中人。”
“是。”
任偉答道。
趙洞庭還是沒有讓他起來,“軍中糧食已不富裕,任将軍爲何還要私自下令派發糧食?”
他此時語氣中已經很明顯有着怒氣,但是,眼中卻是有着笑意和期盼。
任偉派糧,自然是很合趙洞庭心意的。隻是,他也想考校考校這個任偉,看他爲何派糧。
作爲上位者,沒有誰會随随便便提拔手下。趙洞庭現在貴爲皇帝, 更是如此。
任偉的腦袋伏得更低,頓了頓, 答道:“末将、末将有罪。”
趙洞庭眼中笑意更濃, 語氣卻更淡,“朕不是問你有罪沒罪,而是問你爲何要派糧。”
任偉不辯駁,直接請罪,這也讓他心中更是認可。
任偉道:“末将……末将隻是覺得那些難民可憐。末将未從軍前,随着弟兄們乞讨,知道挨餓的滋味。”
趙洞庭聞言,又道:“朕再問你,你派發的糧食從何而來?”
任偉咬咬牙,好似豁出去了,道:“末将命令軍中士卒全部省下了半數的口糧!”
趙洞庭這回是真的詫異,“那你軍中的士卒能吃得飽?”
任偉答道:“弟兄們都是苦過來的,每日節約點吃,還可以撐得住。”
“哈哈!”
趙洞庭臉上迸發出笑容來,猛地親自将任偉扶起,道:“神丐軍大義,将軍大義,讓朕佩服啊!”
任偉國字臉上滿是不解,順着趙洞庭的手站起來,怔怔地看着趙洞庭。
這是暴風雨後的彩虹麽?
趙洞庭卻也不管他心中如何想,隻是又道:“日後若要再想有此義舉,跟朕說,朕給你派糧。”
任偉愣愣看着趙洞庭,“皇上這是?”
他實在不解趙洞庭前後态度爲何會有這般大的變化。
趙洞庭也不覺得有什麽不好,直言道:“你無需擔心,朕剛剛隻是試探試探你爲何要派糧而已。給難民派糧是好事,很好的好事,朕始終認爲,百姓才是國家之本。得民心者,才能得天下。之前朕離開梧州,卻也忽略這點,你做得很好,彌補了朕的疏忽。”
任偉神色複雜,不再說話,深深躬身下去。
雖然隻是短短幾句話,卻讓趙洞庭深入他心。尤其是得民心者得天下這句。
他是丐幫的,卻是最爲清楚民間疾苦。皇上雖然年幼,但能有這樣的認知,是蒼生之福。
原本他和弟兄們從軍,隻是爲心中熱血大義,爲黎民而戰,現在,卻是油然生出爲趙洞庭之戰的心思。
趙洞庭自己怕也想不到,幾句由心的話,就能赢得任偉的尊敬。
他又扶起任偉,道:“我觀任将軍面色儒雅,頗有書生氣,應該是讀過書吧?”
任偉答道:“末将在乞讨之前,卻是曾寒窗苦讀。”
“那你怎的沒有入朝爲官?”
“末将本欲考取功名,奈何時局動蕩,家中遭難,投報無門,食不果腹……便入了丐幫。”
說到這,任偉臉色也不禁是有些臊紅起來。
他當年的确有大志向,但可惜,乞讨之前一介書生,連縛雞之力都沒有。家中遭難之後,别說飽飯了,他連口飽飯都沒得吃,又沒得什麽求生技能,慢慢的,就成了乞丐。
“哦。”
趙洞庭聞言隻是輕輕點頭。
任偉擡頭瞧瞧趙洞庭臉色,很是識趣,道:“末将告退。”
趙洞庭并未留他。
等到任偉離開屋子,他才忽然提筆在書案上疾書起來。到現在,趙洞庭的毛筆字也已練得頗爲飄逸。
不過,字雖龍飛鳳舞,但他寫的那些字,卻真看不到任何的雅緻之處。
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
怕是誰也難以想象,這竟然會是出自皇帝之手。
但趙洞庭卻對自己這幅字左瞧右瞧,仿佛很是得意。
話雖糙,但理是實理。是騾子是馬,拉出來溜溜就知道了,皇帝選拔賢能,也不過如此。
過半晌,趙洞庭才出聲,對旁邊背對着他的趙大吩咐道:“安排人着重注意任偉。”
不讓他面對趙洞庭,卻是趙洞庭自己下令的,因爲趙洞庭實在不想看到他那張臉。
趙大頭也不回地問:“皇上,盯着他作甚?莫非他有異心?”
趙洞庭捂頭,不禁想着是不是要換兩個随從了。趙大、趙虎兩個粗人,醜便醜了,還不懂揣摩聖意。
他沒好氣道:“朕是想提拔他,觀察觀察他,懂不懂?”
趙大立刻答道:“好咧。”
然後忙不疊往外面跑去。
但趙洞庭估摸着,他還是沒弄明白自己到底是什麽想法。
想要這兩兄弟變成聞弦音而知雅意的人,這輩子怕都是不可能了。他突然覺得好無奈。
如此又過幾天,派往各處的使者終于有人回來。
廣西南路各處的百姓也有人陸續往平南、镡津及附近的城池遷徙而來。
隻是這些使者中有的人帶回來的是好消息,但也有的人,帶回來的是壞消息。
義軍中有首領回複得很爽快,不日便率軍來勤王,但是,也有執意要留在原地抗元的。他們到底是想爲國效力,而是趁着亂世自立爲王,誰也摸不準。連各地廂軍中,都有拒絕勤王的。他們嘴裏說得好聽,大義凜然,但實際上怕是抱着異心。畢竟趙洞庭的诏令于義軍而言是招攬,于廂軍而言,可就是命令了。
他們連皇命都能拒絕,還談何忠心?
至于那些匪寇,願意接受招安的自是更少。心甘情願爲寇的,多是已被大宋朝廷抱着怨氣。
不過趙洞庭也知道這種事情急不來,急也沒用,是以也沒有太放在心上。
他下诏令之前就有預料,不可能自己诏令出,就天下從。南宋危亡之際,他還沒那麽高的威望。
讓他開心的是,江湖中有豪傑知道诏令後,真有不少人到平南縣城來投靠。多是遊俠兒,但也有不少門派潛來弟子,說随時願意爲朝廷出力。
趙洞庭特設武鼎堂,将其中高手全部納入武鼎堂中,奉爲朝廷供奉,身手差些的,則是編入飛龍軍。
能入武鼎堂的,最起碼也得有趙大、趙虎相近的實力。畢竟他們兩在江湖中不算高手。
武鼎堂,可以說是大宋朝廷的最高武力機構了。
堂主樂無償,其下供奉分爲六品,擇功而評,初入的武林高手全部都是六品供奉,便是樂無償,也隻是因曾斬殺元将烏木拖、護送趙洞庭前往百草谷有功,特封爲四品供奉。想要晉升,還得再立功勞。
當然,趙洞庭事先特意跟樂無償解釋過,這實是爲做到公平,避免武鼎堂中有非議。
而樂無償對此,壓根沒有放在心上。
他是根本不在乎自己是幾品供奉的,因爲這隻和俸祿有關。以他的性情,若不是和趙洞庭有緣,便是求着讓他入武鼎堂爲一品供奉,他也未必會理睬。真正的頂尖高手,骨子裏都是有着傲氣的,連行事不羁的洪無天都不例外。
這是因他們在江湖中的地位而造成的。就像趙洞庭,作爲皇上,身上自然而然逐漸會有貴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