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冉離開正堂後直接去到皇宮。
在葉歆回宮時,白冉特意跟她提前打好招呼,這幾日就會回來看望七公主,所以她便沒告訴任何人獨自進宮。
白冉到達七公主居住的宮殿門前時,宮女們都齊齊跪在殿外,太醫則聚在門口,互相商議抱怨着。
有個眼尖的小宮女見到白冉時,剛想叫出聲,被白冉比了個噤聲的手勢制止住。
太醫們愁眉不展的說話,沒有人注意到門口一抹白色的身影溜進了後院。
白冉從後院推開窗戶跳進殿内,小七的寝殿隻有一個貼身侍候的婢女站在床榻邊。
偌大的寝殿再沒有其他人,雕刻精美的圓桌上還放着許多藥膳。
都是青塵特意給小七拟的藥膳方子做成的。
白冉繞過桌子,往床榻走去。侍女聞聲看過來,本無神的雙眼在認清白冉後微微一怔。
随後整個人往白冉這邊走,臉上開始滑下委屈的眼淚。
“白小姐您總算來了,我們娘娘被陛下下旨陪葬,如今已經在宮裏被重兵把守。公主半個月來吃不下睡不好,說是要陪娘娘一起陪葬。”小宮女無力的跪在白冉腳邊,雙手在地上蜷縮起來,身體伏在地上,顫抖不已。
白冉将小宮女拉起來,看了一眼前面遮擋嚴實的床榻“她現在怎麽樣,青塵師父和太醫怎麽說?”
小宮女眼淚汪汪的看着白冉,被她這麽一問,眼淚又珠子似的滾下來“太醫院的太醫就說是公主心情低落,再加上不食不眠導緻的,說公主若再這樣鬧下去,怕是會比陛下都……前幾日青塵大師來替公主看病,日日給公主做藥膳調理,那幾日公主的情況好轉許多,隻是大師一走,公主便又和以前一樣,整日卧在床榻上,病恹恹的。”
“白小姐,我們公主非常喜歡您,您不在的時候,時常跟我們提起您,如今您能回來看望公主殿下,她一定非常高興,您一定要好好勸說公主啊……”
小宮女聲淚俱下,說着便又要往地上跪去。
白冉一把撈起她,拍了拍她的手,低聲道“放心吧,我知道怎麽做,你先到外面候着,另外讓外面的太醫宮女都散了,該幹什麽就幹什麽,就說青雲閣又來人替七公主治病了。”
小宮女點點頭,縮着下巴怯生生的從白冉身邊退下去。
公主如此信任的人,一定會說服公主的吧……
白冉輕手輕腳的走到床榻邊,将厚重的簾子撩起,就見七公主縮在床榻裏面,手裏抱着一部分被子,将自己捂得嚴嚴實實,隻在頭頂部分露出一處黑發。
她方才看那藥膳和青塵配的方子完全吻合,看來并沒有人想要害她,隻是她自己心理問題。
白冉輕輕拍了拍被子隆起的地方,被子下的人沒反應,白冉就又拍了拍。
“不吃,出去。”被窩裏響起稚嫩卻沙啞的聲音,因爲虛弱而隻剩下氣音,就如同沙漠裏刮過的風,生硬且毫無依仗。
白冉聞言微微蹙眉,但卻帶着笑音道“小七,你起來看看我是誰。”
被窩裏的人動了一下,随後被子被她一把拉下來,露出了一張驚慌的,面黃消瘦的小臉。
小七兩隻黑溜溜的大眼睛因爲太瘦而顯得突出,小嘴微微動了動,愣愣的握着被子。
半晌後,小七才握着被子,雙眼慢慢的被淚水覆蓋,一層疊一層,直到眼眶裝不下,順着臉滑到了耳邊。
“白姐姐……白姐姐……”小七揪着被子,兩隻小手極其使勁,邊哭邊叫着白冉,卻不說别的話,因爲太虛弱,連哭聲都低的像貓叫。
白冉心裏仿佛被刀子一下一下劃過,疼的難受。
小七怕是太久感受不到希望,才會見到她後這般反應。
小身闆在被子下微微顫抖着,小臉已經被淚水覆蓋,越哭越厲害,最後連白冉的名字都叫不清楚了。
白冉握起小七的雙手,平複了下自己的心情,堅定的看着她,撩了下她額前的碎發“白姐姐回來陪你,哭什麽。”
被白冉一說,小七哭的更厲害了,張着小嘴想要哇哇大哭卻出不來聲音,閉着眼睛躺在床榻上無聲的落着眼淚,手裏卻死死的反握住白冉的手,生怕她下一秒就消失了一般。
“白姐姐,我母妃要給父皇陪葬,我去求父皇他也不聽,我去求四哥他也不幫我,沒有人能幫我,爲什麽父皇一定要拉上母妃一起離開我,父皇甚至連母妃的面都不讓我見,我實在沒有辦法了白姐姐,我不想母妃死,我也不想父皇死。”
小七嗚咽着,幾個字便抽泣一下,聽得白冉心裏一陣心疼。
再成熟也不過一個孩子罷了,父親病重本就是噩耗,接着連帶着母親也要被迫陪葬,一下子失去父母雙親,卻沒有任何辦法,就如同一個人被判了死刑,等死一般的煎熬。
白冉抹着小七臉上的眼淚,眨了眨眼睛,半晌道“你父皇還沒死,你母妃也還沒死,你爲何就先這副樣子,不吃飯不睡覺?”
“我本來是想絕食的,想借此讓父皇和四哥來看看我,可是他們都不管我。結果時間長了後,我就真的什麽也不想吃,一到晚上我就想起母妃與我玩耍嬉鬧的日子,我……我睡不着。”小七情緒有了些緩和,低聲與白冉說着。
白冉一手扶着小七的頭,使勁将她半個身子扶起來靠在床邊,然後端了一碗藥膳坐在小七邊上。
“你想死在柳妃娘娘和陛下前面嗎?”白冉手上騰起絲絲縷縷的火焰,慢悠悠的将冰涼的藥膳煮熱。
小七瞪着眼睛,無辜的搖頭“我不想,我也不想他們死。”
白冉撚着勺子,一下一下攪動着藥膳,絲絲藥香從碗裏飄出,沁人心脾。
“你父皇想讓你母妃死,你如果一定要選擇呢?”白冉淡淡道。
小七聞言,眼中滲出恐懼,縮着頭猛烈的搖頭。沉默了半晌,小七終是低聲說道“我選母妃。”
事實就是這樣,就是父皇讓母妃去死,她就算再否認,也得承認在内心深處,她是埋怨父皇的。
“可是你父皇需要柳家的權勢削弱,才能穩固你四哥的權力集中,就是說犧牲了柳妃娘娘能換來陛下的心安,你又如何選呢?”白冉接着問道。
“我知道父皇也是被逼無奈,可是母妃不一定要死啊,父皇肯定有其他的辦法!”小七聲音拔高了一些。
“沒有别的辦法,小七,你别騙自己,你是公主,你的父親是皇帝,你與柳妃娘娘都是他的子民,他有權力動用他的棋子們爲這個國家鋪路。”白冉低頭,看着手裏的藥膳,聲音有些低落。
她說的這些小七一定都明白,隻是周圍人沒人敢說給她聽,小七便會忘記這件事原本的面目其實就是殘酷冰冷的。
“可是父皇不能讓母妃死啊……”小七愣愣的看着白冉,卻說不出其他辯解的話來。
“柳妃娘娘一定也不想離開你,與你相比,她一定更悲傷,但是爲了柳家爲了國家,她隻能接受,你也一樣。”白冉道。
“所以真的沒有辦法了嗎?我真的不想我母妃死啊!”小七嘴角抽搐着,抓着白冉的手,祈求般的望着白冉。
白姐姐一定有辦法的,沒有什麽是她做不到的。
“皇帝讓柳妃娘娘爲國犧牲,沒有人有辦法。你作爲幻影國的公主,不但不能絕食,還要去跟陛下展現你的深明大義,讓他和四皇子對你有更多的疼惜。這也是柳妃娘娘希望你做的。”
言外之意,她現在做的一切都是徒勞。
小七眨了眨眼睛,白冉在她面前多是笑着溫柔的,甚少見她說這樣冷漠的話,她心裏對白冉竟然有些恐懼起來。
“白姐姐,連你都沒有辦法嗎……”小七聲音極低,看着白冉的眼神也漸漸的暗淡下來。
白冉抿唇,微微搖頭。
不是她沒有辦法,是不能有辦法,這是幻影國的政事,不是她一個兒女情長就能阻擋的小事。她身後也有白家,在幻影國面前,沒有人是孑然一身可以放手一搏的。
再加上君澈如今變的自私多疑,上回對待她時态度就極其強硬,若這次自己再插手,恐怕就不是柳妃陪葬這樣簡單了。
七公主身份尊貴,就算她能攔下這一次,也會在以後出現第二次第三次,她阻斷不了小七的身份,也杜絕不了她身份帶給她的責任和枷鎖。
小七垂着頭,略有些毛躁的頭發遮住了一半的臉蛋,剛見到白冉時的神采再次消失,瘦小的身闆縮在床榻内裏,呆滞的望着前方。
“我知道我是公主,我一早就知道我要面臨很多身不由己的事情,可我甯願父皇讓我陪葬,我不想做那個被迫接受離開的外人。”小七呆呆的說道“白姐姐你說得對,母妃也不想離開我但也選擇順從,我又有什麽資格反抗呢?”
白冉緊咬住下唇,小七這番話說的隻讓她覺得自己狠毒。
“我想離開這裏。”小七擡頭,黑漆漆的眼睛望向白冉,其中神采盡失,空洞無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