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麽這麽笃定?”
東錦霄弧度鋒利的唇角似是嘲諷似的揚了一下,感覺不到絲毫高興,倒顯得他這個人莫名落寞,“嗯,因爲……對他們而言,我是個不祥之人。”
洛雲染面容動容,這麽久了,她第一次聽東錦霄提起自己不爲人所喜的原因。
“你……”洛雲染斟酌着,想繼續追問,卻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因爲即便她還什麽都沒問,東錦霄就已經看起來很難過了。
她自認不是個同情心泛濫的人,可是實在不忍心在這樣的東錦霄身上再補一刀。
東錦霄卻不等她開口,已經飛快地調整好情緒,原本說話間不自覺垂下的狹長鳳目瞬間擡了起來,投在眼下的那片淺淡的陰影瞬間不見了蹤影,“你進宮的時間不久,想來當年的事情完全沒有聽說過。”
“十六年前,母妃懷了雙胎,但是在皇室,懷雙胎向來不是什麽好事,如果是一男一女還好說,如果說是兩個男孩,通常會舍棄一個體弱的,獨留下一個撫養長大,而母妃原本就以爲懷雙胎一事思慮深重,生産的時候又難産,生下兩個孩子不久後,當晚就去世了,母妃是外公最小的女兒也是他最疼愛的女兒,痛失愛女傷心了很久。”
洛雲染張了張嘴,嗓子發幹,不知道該說什麽。
古時皇室向來立嫡立長,所以懷了雙胎才會被視爲不祥,但蒼雲國皇室,幾代皇帝更疊向來是能者居之,最終繼位的皇帝裏目前爲止還沒有一個是嫡長子的。
所以早就應該是立賢不立長了。
況且東錦霄他既非嫡也非長,皇室居然還迷信雙胎不祥之說?
洛雲染皺眉,“可……即便是這樣,秦國公也不該把錯怪到你頭上啊,而且當時你母妃生下的也是兩個孩子,秦國公對七殿下好像就一直很不錯啊。”
她雖然在昭華殿呆的時間不久,但是聽昭華殿的宮人們閑聊就經常聽到國公府又送了什麽什麽東西來給七殿下了什麽的。
當時她并不知道國公府是東錦霄和東錦霖的外祖父家,還以爲國公府是和東錦霖關系的密切一戶大臣而已。
現在想來,那麽密集地往昭華殿送東西,三不五時地噓寒問暖,分明是外公對早年喪母的外孫的疼愛和關心。
對比之下,東錦霄才是更需要人關愛的那一個。
東錦霖在昭華殿有隻在皇後之下的娴妃護着,又是帝王心頭寵,風光無限,根本不會受什麽委屈。
倒是東錦霄,像是完全被人遺忘了一樣,沒有母妃護着,也沒有華麗的宮殿居住,一個人像一抹孤魂一樣偏居在清秋殿。
東錦霄搖了搖頭,“不,你不知道,這不是全部。”
他頓了一頓,又頓了一頓,似乎做了很長時間的心理建設,才終于決定開口,“蒼雲國的每一個皇子在滿月禮上都會得到國師的判詞,而我們當時,國師說的話是……驚世之才,福澤蒼生,可保蒼雲百年興盛,亂世之能,弑親之命,注定無後留存于世。”
洛雲染呆了一呆,眉心不由緊緊地皺到了一起,“這……怎麽……前後的話都是矛盾的?”
這一半說的是可興天下,另一半說的卻是可亡天下!
東錦霄微微一哂,颔首,“自然,因爲我們是兩個人。”
所以這判詞是一人一半,一半是好到極緻一半是壞到極緻,這才導緻了這對雙生子如今截然不同的命運?
洛雲染當即跺腳,捏起拳頭在半空揮了一下,“國師那臭老頭在哪呢?随随便便信口開河,就這麽毀了别人的一生?”
東錦霄道,“死了。”
“哈?”
東錦霄補充解釋道,“當場說完這些話,國師就大笑三聲,咬舌自盡了。”
洛雲染咋舌,這國師純粹就是來坑人的吧?
“你父皇好歹也是皇帝,怎麽會聽信這種江湖術士的話,就這麽對待自己的兒子?”
東錦霄望着前方,迷離的夜色讓他的目色顯得有些迷離,聲音也染上了幾分夜的寒氣,顯得冷淡而疏離,完全不像是在說和自己有關的事情,“正因爲他是皇帝,所以别人都可以不信,他卻不得不信。”
這是什麽道理?就洛雲染看來,目前的聖祖皇帝就是在對待東錦霄這件事上做得分外不厚道,除此之外,真的不得不承認此人絕對是個明君。
而且是個勤奮的明君。
自他繼位以來,蒼雲國的國計民生都有很大程度的提升,軍隊實力也比先帝在位時增強了不少,百姓安居樂業,社會井然有序。
東錦霄回頭看了她一眼,低低道,“因爲他自己……就是這麽上位的。”
五十幾年前,國師在一名皇子的滿月禮上說此人會“弑兄逼父”“篡位奪嫡”,讓先帝對那名皇子頗爲不喜。
但畢竟沒有說因爲國師的幾句話就下令賜死一名皇子的道理,隻是遠着養着,全當自己沒這個兒子。
後來那名皇子,就是如今的皇帝。
國師所言,一一都成了事實。
而國師也爲後來造成的悲劇而深感自責,認爲如果自己冒死進谏讓先帝賜死皇帝,就不會釀成後來的悲劇。
皇帝登基後就把國師囚禁了起來,可以說國師是皇帝最恨,卻也最相信的人。
所以别人說的話,皇帝都可以不信,國師說的話,他卻不得不信。
洛雲染駭然得倒吸了一口冷氣,完全沒料到這其中還有這樣的一段内幕,“……所以那一半不好的判詞,說的是你?”
那,即便是這樣皇上也沒有賜死東錦霄,她是不是該誇一句皇帝好歹還念着父子之情?
洛雲染的表情有些扭曲。
東錦霄忽然笑出來聲,感慨似的歎息了一聲,“你這個問題,父皇他也很想知道呢。”
洛雲染聽出了一點不同尋常的東西,“你的意思是……皇上并不知道這判詞哪一句是歸誰的?”
“聽說父皇當時聽完就問了,可惜國師直接就咬舌自盡了,他記恨父皇登基時的暴行,如今看到這般命格的皇子臨世,嘗到了報複的快感,沒有給父皇留一點餘地。”
現在想來,東錦霄覺得自己似乎還應該感謝這位國師死得如此果斷幹脆,才沒有給父皇繼續逼問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