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相也不是殺人如麻的劊子手,你何苦怕成這樣?就不怕丢了紀泓烨的臉?”
一提起三哥,她瞬間就從控制不住的情緒裏掙脫出來,又深呼吸了幾次,才去探他的脈搏。
宗玄奕本來已經閉上了眼睛,但她的手指一觸及到他的皮膚,就有一種奇異的感覺走遍全身,似乎一直冷清的人莫名興奮起來了。
他嚯的睜開雙眼,緊緊盯着正在給他診脈的人。這個人怎麽看年紀都不大,還是個少年模樣。少年?他不禁又看向搭在自己脈搏上的手,瑩白如玉,纖弱無骨。
不對,這根本就不是一個少年該有的手!他一把握住納蘭錦繡的手,眼眸幽深,語氣十分不客氣:“你到底是誰?”
納蘭錦繡記得從前他雖對她冷冷清清,卻不曾對她用過蠻力,甚至有肢體接觸的時候都是極度柔和的,所以她從來都不知道,宗玄奕的手勁竟然如此之大。如今她的手腕被他緊緊握着,她疼得臉色都變了,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宗玄奕看見她神色痛苦,但卻沒打算放過她,仍是緊緊捏着她的手腕,陰沉地道:“你是女人?女人,你說你來相府有何目的?”
納蘭錦繡用力往外拉了拉自己的手腕,拉不動,就咬牙切齒的說:“你以爲我想來嗎?還不是你那個下屬逼迫的?他帶了那麽多侍衛過去,我若是不過來,他就要動手.搶人。或者說,他還要去文淵閣找我三哥,相國和我三哥同朝爲官,我又能有什麽辦法?”
三哥?宗玄奕蹙眉,緊緊盯着她,這下他終于想起自己什麽時候見過她了。之前,他在夜譚樓因爲她吃燕窩的方式不同,曾見過她一次。
因少年人長得快,加之那時候她穿的是女裝,看着和現在有不少差别,所以他一時竟沒看出來。如今細細打量,确實與那日見的女子一般無二。那也就是說,她就是紀泓烨的夫人,他不遠萬裏求娶回來的鎮北王府郡主。
有趣,很有趣!
宗玄奕沒想到紀泓烨還能縱容着他的夫人在市井間給人診病,這種抛頭露面的事,可和她這朝廷二品诰命的身份不符。
“相國既知道我是女子,那也應該知道男女授受不親,請您放手。”
“授受不親?我怎麽記得剛剛是你先過來的?”
“我是在給相國診脈。”
宗玄奕輕嗤了一聲,放開她的手。說真的,他對女人不感興趣,尤其是對已婚的婦人更不感興趣。
納蘭錦繡看了他那副嫌棄模樣,也不知道自己,還要不要繼續給他診脈?如果他不需要了,現在就放她走,那才是皆大歡喜。
剛剛的一番交談能夠看出來,他并沒有懷疑她的身份,既是如此,她那顆一直不安定的心也變得平靜了。
既來之,則安之。
她如今是徐錦笙,身後有三哥還有鎮北王府,再也不是上一世那個孤女,可以由着人欺騙利用。她垂手站着一旁等着他發話,他不說話,她便不動。
宗玄奕眼神譏诮地看了她一會兒,見她依然沒有要過來的意思,擡頭說道:“怎麽的,你不是名噪金陵的錦閣東家麽?你來我府上是給我診病的,現在不動手,反倒戳在那裏做什麽!”
他說話的語氣十分不客氣,納蘭錦繡本應該裝作不知道,給他診了脈,說句治不了,或者是開一副吃不好,也吃不壞人的方子就走人。但現在她的身份是三哥的妻子,不能任人拿捏,不然就是丢了三哥的臉面。
“我本是學醫之人,混迹于市井中,就是爲了學以緻用。但如今相國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就應該以禮相待,斷斷不能再指使我。”
“你是什麽身份?”
“我是紀閣老之妻,是聖上親封的二品诰命夫人。”
宗玄奕眼眸更加幽深,這女人知道用身份來保護她自己。他冷笑着道:“既是如此,你知不知道,你夫君在朝堂上與我可不是一路人。”
“大甯國訓有雲,後宮不得幹政。而我隻是個後院婦人,就更不知道朝堂上的變幻莫測了。”
“既是如此,你這後院婦人不好好相夫繡花,跑出來開什麽醫館,一點都不安分守己。”
納蘭錦繡一直知道,若論起嘴皮子上的功夫,自己是斷斷不及他的。所以,也不做過多的口舌之争,隻行禮道:“我這便回後院去安分守己。”
話音剛落,她轉身就要離開。她還不信,宗玄奕這厮真敢随便扣留朝廷命婦,況且三哥不會由着他的。
“站住!”宗玄奕坐起身子,厲聲道。
納蘭錦繡停住腳步,卻沒有回頭。
氣氛一時有些凝滞。
宗玄奕眼睛陰翳,不得不承認,紀泓烨的夫人雖然是後宅女子,卻有着很多人都沒有的勇氣。也許她是清楚他和紀泓烨的關系,這位年紀甚輕的紀閣老确實是今非昔比了,他若是想動他,都不得不細心籌謀才行。
“女人不摻和朝堂上的事是好的,我患頭疾許久,不少大夫都看過了,沒有效果。你若真有陳智說的那麽神通,能治好我這病,就當是我欠你個人情。以後你若有求于我,我就幫你辦一件事。”
他許諾辦一件事,就一定不會是小事,說不定将來還能靠此來保命。看樣子,她應該要盡心竭力了。
宗玄奕見她不說話,又道:“你這買賣應該不虧。”
“請相國容我切下脈。”
宗玄奕把手伸出來,低垂着眼睑,沒再看她。他不說話,也不用陰翳的眼睛看人的時候,整個人倒還是溫和的,畢竟,是讀書人出身。
納蘭錦繡此時的心情已經平複了,她診完左面,又換了右面,最後才意味深長地說:“相國沒有病。”
宗玄奕眼眸裏又浮上譏諷的光,他覺得她是診不出來。
納蘭錦繡笑了笑,道:“我這麽說,相國可能覺得我是一派胡言,但你确實沒病。如說真的說有病的話,那也是心病。”
“此話怎講?”
“你之所以會頭疼,是因爲休息不好,而休息不好的原因是你在思慮事情,也就是用腦過度。都說慧極必傷,相國這病的根由就是你自己太過聰慧了。”
“我怎麽知道,你這不是爲自己找借口!”
“我可以給你針灸,但并不是治病,而是爲你疏通經絡,讓你整個人放松下來,今晚可以睡個好覺。明日你起來後再看自己是否還會頭疼,若是不疼了,也就說明我不是在找借口。”
“針灸?”宗玄奕似是不太确定,他記憶裏,他的妻就精通針灸之術。
“對。”納蘭錦繡并不害怕,甯朝的衆多大夫裏,至少有一半都是會針灸的,這并不能代表什麽。
“那好,你來吧!”宗玄奕平躺下,閉了眼睛。
納蘭錦繡從藥箱裏拿出針包打開,看見躺在床榻上的人,一時竟有些恍惚。曾經,就是在這裏,她也曾不止一次這樣看過他。他要麽是睡熟了,要麽就是裝睡,總之就是不肯面對她。
她無比清楚此時自己的針,可以要了他的命。她沒有顫抖,隻是目光漸漸變得深沉,她想這樣一針下去,那糾纏着她多年的夢魇,應該就可以消失了。
可是,之後呢?她若是殺了宗玄奕,隻怕連這相府都出不去就會被人抓了。她會爲他抵命,而且還會牽連三哥,大概所有的人都會以爲,她殺人是因爲黨争吧!
最終她還是放棄了,她不能用自己同三哥來換宗玄奕的命,因爲不值得!她想好好活着,好好的陪三哥天荒地老。她想通了便摒棄之前的想法,開始用心行針,她要治好他,要他欠她這個情。
宗玄奕閉着眼睛,感官卻變得分外敏感。她衣服上沒有用太濃的熏香,隻有一股極淡的青竹香氣,又因爲總同藥材打交道,雜糅進去一種淡淡的苦意。
這個味道很熟悉,因爲他的妻,也是個行醫之人,身上的味道也是這般。他心裏忽然萌生出一種想法,這女子的性格既然同錦兒如此相像,大抵是蒼天憐惜,想讓他聊以慰藉。
他真是對她越來越感興趣了,甚至,他有點想要她,想要她留在他身邊。但他清楚,這是不可能的,因爲這不是個尋常女子,她是紀泓烨的妻,是他輕易不能動的人。
而且,他心裏還惦記着自己的亡妻,對别的女人,也是沒什麽興趣。即便是真把她留下,也隻是多養了個閑人。也許看見她就會想起錦兒,或者有一天把她當成了她,這怎麽可以!
納蘭錦繡行了針,又去桌案處寫方子。宗玄奕感覺頭疼是緩解了許多,隻是略有些暈。他坐起身子,靠在床榻上看她,她生得好看還是其次,這副恬淡清絕的氣質,倒是讓人心馳神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