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離侍弄藥材已經算是得心應手,他人高馬大又是習武之人,做起這些活計可以說是輕輕松松。在她手下做事清閑,他收拾好藥材時間就由自己支配可。
他不歇着,就在外面看着納蘭錦繡,有需要幫忙的他就過去。吉祥和如意起初覺得他怪異,而且第一印象不好,有些排斥他。後來漸漸發現這人實在是勤快得很,連個懶都不會偷,而且也不介意個人得失,十分厚道,就處處向着他了。
廚房裏給納蘭錦繡做的東西,總有一些被吉祥如意給了他,他想着那是她喜歡的東西,自然來者不拒。他也漸漸發現,她如今的身子不大好,氣息也不如從前平和。
她身邊的那兩個侍女,每日讓廚房炖湯給她喝,裏面還放着藥材。雖說藥膳養人,可也用不着一直用着,她的身子也不知是怎麽了。
他曾問過她,她隻笑着說:“是有些氣血不足,慢慢将養着。”
他本來很是憂心,但見她生活無礙,而且整個人的精神也是一日比一日好,便漸漸放了心。隻是求診之人漸多,他又開始擔心她會累到。所以,每日他早早侍弄好藥材,便一直跟在她身邊。
這一日午間,納蘭錦繡食了午膳後便困頓了,她進内室午睡。吉祥如意去廚房幫廚娘剝豆角,晚膳主子要吃肉沫豆角燒茄子,她們要提早準備好。
穆離見她們兩個都出去了,怕她睡醒會需要人,就在門口守着。他想如果她醒了,他可以給她叫人,免得沒人侍候她。
納蘭錦繡午睡的時間一向不長,睡久了下午會沒精神。她有些口渴,想要水,卻見吉祥如意都不在,就緩緩起身自己出來找水。
她走出内室,又繞過屏風就看見穆離站在門口,身姿筆直,和她記憶中的那個人一般無二。那人不管風霜雨雪,總會跟在她身邊,即便是睡覺的時候,也要守在她門前。
她發覺自己有些想念他,隻可惜大概是這輩子都見不到了。看着他的背影,納蘭錦繡的眼眶忽然一陣酸澀,想着的是不知他如今怎麽樣了,身上的傷有沒有完全好。
穆離聽到身後有腳步聲轉過身,就見她站在自己不遠處,神情恍惚,好像是走神了。她神情呆滞的站在那,身子瘦弱,看着有些可憐,他心裏一陣不舒服,向她行禮:“東家醒了,我叫吉祥如意回來。”
他在她面前從來不用奴才稱呼自己,而納蘭錦繡也不在乎。她本就沒有那種主子習氣,确切的說是很早以前有,隻不過被生活磨砺幹淨了。
“不必了,我隻是有些口渴,出來找些水喝。”她走到桌子旁坐下,那裏備着溫吞的茶水,她倒了一杯出來,緩緩喝了。
穆離依然站在門外,他見她不需要幫忙,就轉過身繼續站崗。做她貼身侍衛的那段日子,是他覺得最安甯幸福的時候,離開她之後,他也時常會想起那時的情景。如今,依然能這般守在她門外,對他來說足矣。
納蘭錦繡看着他失神,不知不覺就呆坐了許久。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他依然還在那站着,她忍不住問道:“李楊,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穆離說:“保護一件比生命還要重要的東西。”對他來說,她就是比他的命還重要。
納蘭錦繡側頭想了想,問:“那你是做镖師的嗎?”
穆離想說不是,我是給我家郡主做侍衛的。不過,他不敢。他還是有些害怕她同他會有隔閡,當時他做了那麽過分的事,她還一心護着他。現在,是他不敢面對了。
他不回答,納蘭錦繡就當他是默認了。她緩聲道:“镖師也不錯,天南海北哪裏都可以去,而且押解的寶貝也能過過眼福,是個又自由又長見識的活計。”
穆離自然也知道镖師是做什麽的,其實說他是镖師倒也沒有什麽錯。隻不過他一直以來,都在守護一件寶貝,是他心頭至寶。
納蘭錦繡見他不回答就笑了,她說:“我以前有個侍衛,他和你差不多,都是這麽不愛說話,像個木頭樁子似的。”
穆離沒想到她會提起自己,喉嚨緊的厲害,一時竟然發不出聲音。
她似乎也不在意他是否會回答,隻自顧自的說:“他話不多,人卻是可以依靠的,會拼了命的保護我。”
她說到這裏看向窗外,語氣平靜滄桑:“這世上,能有幾個人肯爲你舍命呢?多數人,都會爲了自己的權益算計你。”
穆離也不知她小小年紀,怎麽會有這樣的感歎。以前他就奇怪,她身上時常會出現與她年紀不符的孤寂感,是那種千帆過盡的滄桑。
他不喜歡她這樣,他的郡主,該是無憂無慮的。他本就是個口舌笨的,以前同她在一起,被她捉弄的時候,他在口舌上總是比不過她。所以他措辭了半天,才擠出一句安慰的話:“不怕,他總歸會一直守着你的。”
納蘭錦繡回頭看他,微笑着搖了搖頭:“他走了,離開了,是我保護不了他。”
“即便沒有他,也會有别人。”穆離想着這院子裏不少的護衛,還有那個習慣帶着半扇面具的葉丙,都在盡心竭力的保護她。
她又笑了,緩緩道:“他們是被三哥命令來保護我的,不然打死他們都不會來。”
“三哥?”他喃喃道。
納蘭錦繡想到她這般說,他應該是不知道她在說誰的,就又解釋:“是我夫君。”
三哥是夫君!穆離終于确定,她曾經在無意識時候喊的三哥,竟真是她心裏喜歡,如今又嫁了的人。也是,像她這樣好的女子,若是喜歡了誰,那人大抵應該欣喜萬分,又怎麽會不喜歡她?
穆離沒再說話。
納蘭錦繡卻好像很無聊的樣子,她又問:“你是哪裏人?”
穆離不解地看她。
她又重複:“我是說,你的家鄉是哪兒的?你的嗓子壞掉了,所以我聽不出你的口音,但我看你不像金陵本地人。”
“我的家鄉叫魯今,是北疆和北燕交界的地方,隻不過也是多年沒回去過了。”
“魯今,我好像沒聽說過。”
穆離難得的笑了笑:“是個小地方,不出名的,東家沒聽說過也不意外。”
這時候吉祥和如意進門了,兩個丫頭笑嘻嘻的:“主子,什麽時候醒的?怎麽不喚奴婢?”
“知道你們肯定是去做事了。”
“嗯。”如意跑到納蘭錦繡身邊,獻寶似的把一碗剝了皮的葡萄放到她面前,笑着說:“用冰鎮着的,特别爽口,我求了吳嬸半天就給了這麽一小碗。”
納蘭錦繡揚了揚眉毛,淡淡的道:“嗯?吳嬸難不成要留這自己吃?”
“她說三爺囑咐了,不準你吃冰的東西,這個是給三爺備的。”
納蘭錦繡撇了撇嘴,頗有些不是滋味:“三哥還不知道來不來呢,他來了也不一定吃。你們兩個一會兒去廚房,一個人把吳嬸引走,另一個人去偷。”
吉祥如意看都不看她,明顯是不同意,語氣更是不好:“奴婢給您讨這一碗,都是因爲太過炎熱,不然您的身子,當然是不能用這個的。”
納蘭錦繡有點煩她們,最近她們總念她,她聽着頭都大了,索性也不看她們兩個,隻自己用湯匙舀葡萄吃。吃了兩顆甜甜的冰葡萄,便覺得通體舒暢。轉眼看見李楊還在門口戳着,她讓吉祥拿來小碗,把冰葡萄分了一半給他。
穆離有些受寵若驚,回頭看她,見她依然穿着男裝,坐姿十分端莊,就是吃相有些着急。見他拿着碗不動,還催促:“你倒是快點吃啊,過會不涼了就不好吃了。”
穆離其實不喜歡甜的東西,但是看她那麽熱情卻又不忍心拒絕,實在是盛情難卻,就隻好勉爲其難的吃了。他這個人因爲自小長在北疆,身體素質又是極好,所以耐寒不耐熱。冰冰涼涼的葡萄吃下去,倒也感覺很是舒爽。
納蘭錦繡把半碗葡萄吃光,又漱了口。看日頭已經漸漸沉下去,院子裏還是這般清靜,想來下午應該沒什麽病患了,就打算帶吉祥如意回去,路上還能逛逛市集。
兩個丫頭一聽,自然十分歡喜,但她們的歡喜沒能維持多長時間,因爲醫館裏來了人。這個時候來了病患可真是不湊巧,但她們也不敢抱怨,因爲主子素來是醫者父母心。
來的病患有些不正常,竟是帶了十幾個護衛,他們身上的衣服刺着圖案,異常顯眼,而且腰間均配着刀,看起來就是來者不善。
錦閣裏的侍衛也靠了過來,甚至連葉丙都現了身。他在納蘭錦繡身邊站定,低聲道:“夫人,您就在我身邊别走遠。”
納蘭錦繡點頭,看着那些人的衣服,背脊一寒。她嫁給宗玄奕四年,不可能不認識他下屬衣服上所帶的标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