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堯此時被氣得太陽穴直跳,也顧不了那麽多,回手就是一鞭子。納蘭錦繡閉眼,她已經準備好了接受,反正她救不了三哥,那幹脆就一起受傷好了。預想的疼痛并未降臨到她身上,因爲紀泓烨用手握住了鞭子。
“父親不要動她。”紀泓烨冷聲道,雖然他是跪着的,但氣勢凜然。
紀堯的臉色變得更難看,他無法接受自己引以爲傲的兒子,爲什麽一遇到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頭,就會自甘堕落。他用力往回抽鞭子,奈何紀泓烨也同樣在用力,竟是撼動不了分毫。
納蘭錦繡側頭看着紀泓烨,他臉色蒼白,額頭上一層冷汗,整個背都被鮮血染紅了……這般脆弱的時候,還是一心要護着她,父親動手他不反抗,卻不舍得讓她挨一下。
她眼眶一酸,忍住沒落淚,隻吸了吸鼻子,小聲說:“三哥,我們回去吧,這個院子裏的事我們不管了。說到底,秦姨娘再是蛇蠍心腸,和咱們也沒什麽關系,她又不生活在瑾園。”
紀泓烨看她眼眶都紅了,放開手裏握着的鞭子,伸手揉了揉她的發頂,柔和地道:“好。”
納蘭錦繡把他扶起來,因爲傷得重,他站起來的時候還踉跄了一下,她很吃力的扶着。紀泓烨讓自己的重量盡量不要壓在她身上,怕她那麽瘦弱承受不住。
紀堯看着他們要走,心頭怒火更甚,最近就沒有一件事是順心的。他在外面費力周旋,在府裏還要看他們的臉色,他這個長輩做得還真是窩囊!
他的兒子本是天之驕子,端方識禮,從小到大是同齡人中的楷模。科考一路更是暢通無阻,名動金陵的少年探花。他紀家本是商賈之家,卻出了一位内閣次輔,這是多少鍾鳴鼎食之家都羨慕不來的?
誰人不豔羨他有這樣一個兒子,就連他自己都無比驕傲。他家生意廣,富可敵國,而他兒子又權柄在握,如今,放眼整個大甯,哪家有他家風頭盛?
本應該是家族走到鼎盛時期,卻沒想到他的嫡長媳是個害人精,離間了他們的父子關系,甚至還要把瑾園從紀府分離出去。這是何等的大逆不道?不懲罰不足以平他心中之怒!
“徐錦笙,你若承認你還是我紀家的媳婦就站住。”
納蘭錦繡已經扶着紀泓烨走到門口,把他交給紀小白,聽了紀堯的話,轉身,恭敬的行了個禮,聲音啞了:“兒媳聽父親吩咐。”
“我可以不動手了,但我要你去祠堂跪着背女誡,你可有怨言?”
“兒媳不敢。”
紀泓烨這次也是被打的狠了,他靠着紀小白,聲音低卻不容置疑:“把夫人帶回去。”
紀小白一時有些無措,他不知自己該聽誰的,雖然主子吩咐的是一定要聽的。但現在是老爺讓少夫人背女誡,他直接動手把人帶回瑾園,會不會不好?而且少夫人既然同意了,應該也不會輕易和他回去的。
“誰是你的主子?你該聽誰的話!”紀泓烨這時頭有些暈,勉強撐着道。
納蘭錦繡見紀小白還沒帶三哥回瑾園,恭敬的對紀堯說:“他身上有傷,我把他送回瑾園就去祠堂。”
見紀堯沒說話,算是默許了。納蘭錦繡才過去,和紀小白一左一右扶着紀泓烨往回走。她見紀泓烨走的困難,心裏更是酸楚,對紀小白說:“你來背,動作小心些,别扯到他背上的傷口。”
紀泓烨勉強睜開眼睛,看她在自己身旁,才又安心的閉了眼。回了瑾園,納蘭錦繡開始給紀泓烨清理傷口,他趴在床榻上,低聲安慰:“哭什麽,不過一點皮肉傷,養幾日就好了。”
“别人受傷是能養着,可你能嗎?你除了休沐時間外,一點空閑都沒有,怎麽養傷?”納蘭錦繡一邊抱怨,一邊輕柔的給他塗藥,看着他背上觸目驚心的傷口,她又擔憂的說:“我給你塗了藥,你就這麽趴着。若是覺得累,可以側躺,但絕對不能平躺着,也不能亂動。”
“我曉得。”
“那你睡一會兒,我去給你煎藥。”
紀泓烨覺得她塗的藥很管用,明明還火辣辣的傷口,現在冰涼了許多。他有些困頓,就閉了眼,還不忘囑咐:“父親罰你跪祠堂背女誡,你不要理會就是了,你在瑾園好好呆着,沒人能把你捉出去受罰。”
納蘭錦繡笑了笑,蹲下身子俏皮的說:“我知道,父親若是派人來傳,我就說我在照顧你。”
“嗯……”紀泓烨的聲音拉得很長,明顯已經有了睡意。
納蘭錦繡俯下身子,在他唇邊印了個吻,又靜靜看了他一會兒才出門。吉祥如意正在廚房煎藥,她過去囑咐了一下時間和火候,準備去祠堂罰跪。
兩個丫頭哪裏肯,淚眼巴巴的說:“三爺怎麽都是要護着你,若是知道您去祠堂跪着了,他還能安心養傷嗎?”
納蘭錦繡心裏卻清楚,今日發生的事,讓紀堯失了面子。她若不去祠堂跪着,不給紀堯這個台階下,這事不可能過去的。而且她在祠堂也待不了多久,三哥的傷勢不輕,想必晚上會發燒的,肯定需要她在身邊照顧,到時候就有借口回來了。
她去祠堂跪着的時候,有兩個婆子陪同,算是監督她。蘇姨娘也在抄佛經,這些日子的洗禮,讓她少了些刁鑽之氣,整個人看起來溫和了許多。隻是他如今年紀不小了,沒有了錦衣玉食,也沒那麽多人伺候,形态清瘦,顯得蒼老了不少。
“沒想到我們這麽快就又見面了。”蘇姨娘面容平靜,看不出喜怒。
納蘭錦繡來這裏是背女誡的,如果和她交談,會顯得态度不夠端正,索性就裝作沒聽到。
蘇姨娘大概是在這裏憋悶久了,難得遇上一個可以說話的人,也不理她冷淡的态度。像是自言自語一般說:“祠堂是最沒油水的活計,但我看見秦姨娘院子裏的下人都被打發到這兒來了,想必是他們的主子出事兒了吧!”
那兩個婆子以前是受蘇姨娘管制的,蘇姨娘有個長處,但凡是真有能力的人,她在銀錢上從不吝啬。這兩個婆子以前也沒少收了她好處,這時候就回複:“秦姨娘慫恿炆哥兒的夫人給老太太下毒,現在都關起來了
,還不知道老爺要怎麽處置她。”
蘇姨娘掩唇低笑:“一報還一報啊!用不了多久,她就會過來跟我作伴了。”
納蘭錦繡想,蘇姨娘還真是了解紀堯,他可不是就要把秦姨娘送這兒來嗎?若不是如此,三哥又怎麽會挨打?她又怎麽會跑到這來跪着?
兩個婆子見她走神,隻能小聲提醒,誰都知道這位可是紀府唯一的嫡夫人,除了老太太,哪個女眷有人家尊貴?以後是要掌後院的人,她們雖然來監督但也得敬着。
納蘭錦繡跪得筆直,聲音清楚的背道:“鄙人愚暗,受性不敏,蒙先君之馀寵,賴母師之典訓……”
徐錦笙有過目不忘的本領,經過這段時間的培養,納蘭錦繡已經遊刃有餘。加之《女誡》她很早以前就看過,如今默念幾遍,就可以朗朗上口。
紀堯剛剛說的是,她幾時能把女誡背誦熟練,幾時就可以不用跪祠堂。短短時間,她已經可以完整背下來。但又考慮到,她跪的時間不夠久,紀堯心中的氣仍是發洩不出,故而又裝作不太熟練,一遍一遍背着。
“三夫人,您背了這麽久可口渴?”一個婆子小心翼翼的問。
納蘭錦繡淡淡的瞥了她一眼,那眼神大概在說,父親罰我跪祠堂,你真的要給我放水?那婆子本想就機讨好于她,卻不想人家壓根兒就不領她的情。她隻好低了頭不說話,面上也覺得臊得慌。
蘇姨娘譏諷的勾了勾唇角,這些個勢利的東西,如今把這三夫人都快捧到天上去了。登高跌重,她倒是想看看,這位嫡長媳從高位上掉下來的時候,會是怎樣一副狼狽模樣。
見夕陽餘晖灑入祠堂,納蘭錦繡覺得時間應該夠了。她動了動已經麻掉的兩條腿,對其中的一個婆子說:“你去通知老爺,就說我已經背會了。”
紀堯來的很快,身邊的小厮還特意拿了一把椅子,他坐在那裏,顯得有些居高臨下。他眼眸微眯,沒有善意的看着面前跪着的納蘭錦繡。
她形體瘦弱,容貌傾城,偏偏又不像普通女子那般嬌滴滴,身上更多的是一種山明水秀的氣質。這很特别,也很吸引人,尤其是男人。也許他的兒子,就是被這樣的别緻迷了個七葷八素。
越是這般想,心裏就越是不舒坦。此時,她正用清越的聲音吐字清晰的背着女誡。他拿着書,發現竟然是一個字都沒漏掉,這不由得讓他有些刮目相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