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剛朦朦亮,納蘭錦繡就被紀老太太指派來的嬷嬷拉起床。吉祥如意知道主子身子虛,一心想讓她多睡一會兒,但看見郭嬷嬷來勢洶洶的模樣,還是沒敢制止。
納蘭錦繡迷迷糊糊的被人按坐在梳妝台前,感覺自己坐着也能睡着。外祖母說婚前不能見面,她就忍了兩日半沒去見三哥。誰知昨晚上三哥來敲窗子,她還以爲有什麽要緊事,結果是要她陪他下棋。
說起下棋,她哪裏能是他的對手?不管他讓她多少顆子,最後她都會輸。就這樣下了幾盤,紀泓烨終于是沒了耐心,嫌棄的讓她讓開,自己對弈起來。
她就不明白了,他既然要自己下棋,爲什麽還要在她的房間裏下?可是趕了兩次都不見他動彈,于是她就在他旁邊看着,不知不覺就到了後半夜。
她也不知自己是什麽時候睡着的,又是怎麽跑到床上去的,再醒來就是被郭嬷嬷拉着起床。三哥應該也是後半夜才睡,還不知道今天的精神怎麽樣呢。
“錦姑娘,該開臉了。”郭嬷嬷身後還跟着一個年紀大的婆婆,拿出一些工具,一字擺開。
納蘭錦繡沒聽清她說什麽,等到意識過來疼,要尖叫的時候,那婆婆已經替她開完了臉。她不由得感歎,這婆婆手腳可真是夠麻利的,換做一般人,開臉的時候難免要哀嚎幾聲,她這還沒開始,人家就已經做完了。
“烨哥兒是個會心疼人的,這個開面的婆婆,是他從宮裏請來的,就怕你疼。”郭嬷嬷一面招呼身後的人給她上妝,一面說道。
納蘭錦繡坐在那裏一動不動,由着那些人往自己臉上塗塗抹抹,然後就是盤發。今日頭上戴的頭飾太多,揪得她頭皮一陣生疼。她的睡意就被這麽折騰沒了,說起來梳婦人的發髻還真是不容易,沉甸甸的,墜人得很。
等到一切收拾妥當,納蘭錦繡才敢擡頭看向鏡子裏的人,那一刻的驚異讓她說不出話來。這,這上的是什麽妝?怎麽這般豔麗?
“姑娘你餓不餓?”吉祥在她旁邊小聲問。
“有點兒。”
“我去給您端碗粥來。”
“我想用早膳。”
“不可,您現在大妝着,隻能吃些流食。”
納蘭錦繡隻好忍住了,也不知是因爲身子虛弱,還是頭上的東西實在是太重了,反正她就覺得自己擡頭都困難。吉祥喂她吃了半碗紅豆粥,又用清水漱了口,還拉着如意看有沒有弄壞了口脂。直到如意再三保證,和之前上完妝一模一樣,吉祥才算是放棄了。
然後紀老太太來了,把吉祥如意都打發了下去,隻留下了郭嬷嬷。納蘭錦繡隐隐知道外祖母是要囑咐什麽,羞得連頭都不敢擡,反正她現在擡頭也困難。
“你母親去的早,你一直在我身邊養着,按理說這些夫妻間的事,我都是要讓你知曉的。之前是因爲你太小,如今又是因爲婚事辦得倉促,我就簡單的和你說上幾句,你一定要用心記下。”
納蘭錦繡本想點點頭,但是又發現自己點頭實在是困難,就十分乖巧的嗯了一聲。
紀老夫人之前已經想好了一套說辭,隻是現在卻覺得不知該如何開口,隻把一本圖冊塞給了納蘭錦繡,柔和地說:“你可以看一看,同上面學習一下。即便是學不會也不打緊,反正你三哥年紀比你大,他應該是懂的。”
納蘭錦繡當然知道外祖母給自己的是什麽,也知道她在囑咐什麽。正是因爲知道,才更加羞澀,她也不敢看外祖母,隻希望她把圖冊交給自己就回去吧。
紀老夫人一見她這副樣子,又想到了她母親當年出嫁的情景,繼而又想到了,她年紀輕輕就香消玉殒,心裏無端生出一些傷感。
她握住納蘭錦繡的手,道:“女子都是要出嫁的,嫁到夫家日子并沒有那麽容易,幸好烨兒極爲珍愛你,想來對你也不會差。你母親在天有靈,看到你今日出嫁,心裏應該是很安慰的。”
納蘭錦繡想告訴她,自己并不是她親生的外孫女,但是看到老太太眼睛裏希冀的光,便又沒能說出口。她已經到了古稀之年,以她疼愛女兒的程度,若是知道真相怕是會受不了。
之後又不知道等了多久,外面開始喧鬧起來,伴随着爆竹聲,她隐隐聽到人說新郎官來了。
按理說迎親隊伍來的時候,都是要爲難一下新郎官的。大喜的日子,自然隻能文鬥,可納蘭錦繡這裏并沒有娘家人,而且大家都知道新郎官才高八鬥,也就沒人敢班門弄斧了。
“來,跟着她們出去,門口會有人背你上轎子。”紀老夫人聲音溫和的叮囑。
紅蓋頭擋住了納蘭錦繡的視線,她隻覺得被什麽人牽引着往門外走。然後便被人扶着,趴在了一個略顯清瘦的背上。她也知道女子上轎需要由兄長背着,隻是她不知道會由誰背,如今,對背她的人有些好奇。
透過蓋頭的邊角打量他,隻看到他下巴挺得筆直,卻莫名熟悉。她動手往上掀了下蓋頭的角,背着自己人的側面,便清晰的映入眼簾中。她内心忽然生出幾分激動,這個眉目俊朗的人,不是紀泓煊又是誰?
“六哥,你怎麽回來了?”她低聲問。
背着她的紀泓煊臉上沒有一絲笑意,他聲音沙啞的道:“你出嫁,身邊沒有個親近的人怎麽行?若不是兄長有傷在身,他都要親自來了。”
“原來是哥哥讓你回來的。”
紀泓煊想說,即便沒有兄長的安排,他也要來送上一送。以前他一直以爲,隻要自己足夠努力,終有一天能夠配得上她。可他從來都沒想過,若是她不喜歡自己怎麽辦?若是她心有所屬怎麽辦?
她爲什麽會喜歡三哥呢?爲什麽就不能等一等他?原來他們在一起那麽和.諧,又那麽親密,他曾不止一次的想過,遇到她就是上天的安排。爲什麽短短兩年就已經物是人非了?
納蘭錦繡感受到他的沉默,低聲道:“你這次回來能不能住上幾日?”
“怎麽?有事?”
納蘭錦繡覺得成長真不是一件好事,這個問題若是換做以前她問出來,他指定會興奮地問住下來做什麽,是不是有什麽好玩的?而如今就是這麽深沉的語氣,一闆一眼的,和徐錦策十分相像。
“也沒什麽事,就是想到見上一面不容易,你再回到北疆之後,還不知道要什麽時候才能回來,你走的時候想爲你餞行。”
從門口到轎子的距離不遠,紀泓煊知道她馬上就要屬于别人了,他強壓下心裏的傷感,道:“我等你回門。”
這五個字,讓納蘭錦繡的心忽然劇烈的疼了起來。上一世她出嫁的時候,阿爹阿娘就同她說了一樣的話。她以爲這一世,再也聽不到有人這樣同她說了。她的手臂攬緊了紀泓煊的脖頸,終于流下了女孩出嫁時候都要落的淚。
本來背着她平穩前行的紀泓煊腳步忽然一滞,他啞着嗓子說:“傻姑娘,你哭什麽?”
納蘭錦繡也覺得不好意思,狡辯道:“姑娘家出嫁都是要哭的,這叫掉金豆子。”
“我不管那些迂腐規矩,我隻知道你出嫁的時候要高高興興的,以後的日子才能過得好。”
納蘭錦繡的眼淚卻流得更兇,順着他的衣領滑落進去,燙得紀泓煊心口都跟着酸澀起來。他的聲音除了沙啞外,又夾雜進了一絲哽咽:“錦兒,一定要幸福。”
“嗯,我會的,你也是。”
納蘭錦繡說完這句話就被放進了轎子裏。餃子是八人擡的,内裏十分寬敞,走動起來也很平穩。轎子外歡呼聲,喜炮聲震天,卻無法抹去她心裏的蒼涼感。
直到她摸到了别在鬓發間的玉钗,那是她回來後,三哥親手交給她的。是蝶戀花,是他送她的新年禮,有着他們共同的記憶。她難受的心思漸漸安定下來,這一世她有三哥,她會幸福下去,不會重蹈覆轍。
因爲她是從紀府出嫁,而最後嬌子又會回到紀府,所以隻是在街上轉了一小圈。她感覺沒在轎子上多少時間就落了轎,有人攙扶住她,往她手裏塞了一截紅綢子。
她看見紅綢的那一頭被另一個人握着,因爲蓋着蓋頭,隻看見了他幹淨的皂角靴,以及一片鮮紅色的衣擺。她知道那人是三哥,心裏就變得異常安甯平靜,像是有清流劃過心頭。
她跟随着紀泓烨的腳步,走過長長的紅色喜毯。然後見她前面的人忽然頓下腳步,用往常那個平平淡淡的調子說: “小心着點兒,這邊門檻有點高,留神不要摔了。”
旁邊有喜婆,紀泓烨的語氣同往常一樣,隻是卻莫名地含了股子說不出的柔和,讓人聽了心裏就十分熨帖。
納蘭錦繡聽得喜婆笑,卻也無暇顧及。隻輕輕地點了下頭,因爲頭上的東西重,她動作幅度非常小,也不知她三哥看到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