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蘭錦繡默默忍受着他的嫌棄,回了自己的院子。見穆離已經回來了,正站在門口往路的兩邊打量,看樣子像是在等人。
“今天吃席好嗎?”納蘭錦繡問他。
他點了點頭,随即又搖了搖頭,低聲道:“不好吃。”
“怎麽?席面不好?”納蘭錦繡問完也覺得自己問得多餘了。之前大家吃飯都是問題,昨日哥哥讓人去平城的糧店裏采買了一批糧食,大家才算有的吃。說是擺席,其實也不過就是大家都在一起吃個飯,自然也就沒什麽好吃的了。
穆離說的不好吃卻不是這個意思。他覺得郡主不在,就是再好吃的東西也沒味道,因爲看郡主吃東西才叫香。納蘭錦繡剛剛不覺得,現在才感覺到餓,她問穆離有沒有帶什麽吃的回來。
穆離竟真的從胸口拿出一個油紙包,裏面包着幾塊果子幹。納蘭錦繡拿過來吃,發現是酸酸甜甜的味道。她覺得這不起眼的果子幹,味道卻不賴,就仰頭問穆離:“這是什麽?你從哪裏弄來的?”
“就是剛才桌子上擺的,我聽村民說,這是秋天的時候,從山上打的野杏子晾曬的,可以開胃消食。”
“我都快餓死了,你還要給我開胃消食?”
“那……那屬下去找些吃的來。”
“你去我哥哥那看看,他那估計有吃的。”
“好,屬下這就過去。”
納蘭錦繡嘴上說着開胃消食越吃越餓,嘴巴上卻沒停。她一面吃着果幹,一面等穆離覓食回來。想着福和村的事情終于告一段落,他們一兩日大概也會動身回赤陽城了。那林院正一行人,應該也會動身回金陵了。
金陵,不知不覺她竟已經離開那裏兩個多月了。那裏的氣候比北疆暖和許多,如今快入夏了,怕是滿城都已經花紅柳綠,美不勝收了。
金陵每逢夏日,都要炎熱一陣子,很容易引發暑氣,也不知三哥會不會照顧好自己?他一向是忙起來就不管不顧的。龍義和紀小白都是男子,又都是馬馬虎虎的性格,不怎麽會照顧人。
納蘭錦繡想到這裏又自嘲的笑了下。他是朝廷新貴,又是準驸馬,自然想照顧他的人多了去,她又平白惦念人家做什麽?他怕是醉沉溫柔鄉,身邊又有九公主作陪,連她是誰大概都快不記得了,不過是她自己自作多情罷了。
納蘭錦繡猜測的是對的,林清揚第二日晨起便過來辭行了。因爲徐錦策決定先去平城,說是要會一會那個縣令,他們用過早膳也是準備出發的。林清揚到的時候,納蘭錦繡正蹲在屋檐下,逗穆離新抓來的那隻烏龜玩,一人一龜,玩得不亦樂乎。
林清揚站在門口看她,小姑娘比在金陵的時候,還真是瘦了不少。雖然個子也長高了些,可終究還是太過纖瘦,顯得臉頰更小了,一雙烏潤潤的眼睛看起來也就更大。他低歎了一聲,懷瑾若是看到她這樣,大抵是要心疼壞了。
納蘭錦繡一擡頭就看見了林清揚,她也猜到了他的來意,走到他身邊,笑着問:“林老,您這是來跟我辭行了?”
“哈哈,老頭子來跟你告個别。北疆和金陵山高路遙,我又活到了這把年紀,興許是再沒機會見了。”
他這話雖然語氣豪邁,但還是勾出了納蘭錦繡的一腔愁腸。金陵城,畢竟是她的故鄉,生于斯,長于斯,說是不想念那是不可能的。可她再想念又能如何呢?那裏早就物是人非,她回不去了。
“你這丫頭也是夠倔強的,老頭子就說你一句,你就自己去試藥,也不怕有了閃失。”
“那事根本就不怪你,我覺得即便是深思熟慮,最後可能也是我自己來。畢竟藥物反應在自己的身上,下手的時候才會更有把握。”
林清揚又縷了縷他的白胡子,笑着說:“以後這天下就是你們年輕人的了,都說醫者父母心,你有這份心态,将來必定不凡。”
納蘭錦繡呵呵笑了兩聲,擠兌他:“不服輸不行吧!”
“心服口服。”
“路途遙遠,回程就慢一些吧!”
“那可由不得我,聖上還等着我回去複命。”
“林玉最近怎麽樣,醫館經營得不錯吧。”
“說起來倒是讓你笑話了,她的醫術是我手把手教會的,本來跟着你的時間也不長,現在口口聲聲的卻都是醫館。我想讓她以醫女的身份進宮,她卻偏偏不願,說宮裏的規矩多,不如給百姓治病自在。”
納蘭錦繡對林玉是放心的,她笑了笑:“林玉必然也會成爲一代名醫,還要恭喜您,有這麽出色的一個孫女。”
林清揚聽了哈哈大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個眼睛毒的,這事兒瞞不住你。”
“是你們一開始就沒打算瞞我吧!不然爲什麽不讓林玉用個化名什麽的。”
“我本來不讓她去夜市那種魚龍混雜的地方,可懷瑾一心想找個得力的人替你分憂。選男子他又不願意,我就隻能忍痛割愛,把林玉放到夜市裏去野。”
納蘭錦繡本來笑着的臉,頓時有些僵硬。離愁别緒和思鄉之情壓在心頭,她還能演下去,可提到三哥,她就怎麽也演不下去了。她低頭,很久後才又擡起來,這個過程很久,久到林清揚以爲他等不到她問了。
她說:“他還好吧!”
林清揚想說好什麽好,他的眼睛最怕憂思,這樣下去,隻怕用不了多久就廢了。可他又不忍心說,這樣的事實如果告訴她,她大概會傷心的吧!懷瑾看不得她傷心,而他又何嘗不是呢?人活的久了,心就變軟了,看不得别人傷心難過了。
“挺好的,就是愈發忙了。你也知道,他就是那麽個性子,凡事都要親力親爲。”
“您回去後多勸勸他吧,甯國的朝政不是他一個人就能管得過來的,身體要緊。”
“得,這話我一定原封不動的給他帶回去。”
納蘭錦繡搖頭:“别告訴他是我說的。”
“既然心裏惦記,又爲什麽害怕他知道?”
“有些事知道了反而會平添煩惱,還不如什麽都不知道。人活的太明白了,也就不安甯了。”
林清揚覺得她變化很大,短短的數月而已,卻是穩重消極了許多。若是換作以前,她大概會說,人活着就要明明白白,稀裏糊塗的活又有什麽意思?看樣子聖上賜婚這件事,還真是讓她傷心了。
林清揚從衣袖裏拿出一包東西,遞給納蘭錦繡,有些獻寶般的語氣:“這是一棵水靈芝,萬金難求,把它贈予你。”
在行醫之人的眼裏,這世上最珍貴的東西就莫過于藥材了,水靈芝的珍貴,納蘭錦繡自然是知道的。她想把紙包遞還給林清揚,見他不收,就道:“這麽貴重的東西,您還是自己留着用吧!”
“老頭子做了大半輩子禦醫,好東西可多了,不在乎這一件。水靈芝最是溫補,你每次取一點搗碎,加入湯藥裏,對你身子好。”
納蘭錦繡還是不收,“我就是大夫,平時最會保養,你還是把它留給需要的人。”
林清揚見推辭不過,隻好放大招了:“懷瑾說是你小日子的時候疼得厲害,他怕沒人盯着你,你自己又馬虎不曉得調養。所以囑咐我,這次過來一定要給你留下方子。老頭子雖不擅婦科,但也沒少給宮裏的娘娘們看,你用了這水靈芝,一定就會好了。”
納蘭錦繡還是把伸在半空中的手收了回來,道了謝。
林清揚歎息:“北疆的氣候不大好,不适合養身子,你身子虛寒,以後還是要多加注意。”
“我知道。”
“老頭子該說的話也都說了,該走了。”林清揚也沒有再多餘寒暄,轉身就離開了。
納蘭錦繡站在他身後,眼眶忽然就熱了,她啞着嗓子說:“林老,一路保重。”
林清揚腳步未停,隻背對着她揮了揮手。納蘭錦繡怔怔的看着他的背影,從來沒有像現在這般,想念過金陵城裏的那個人。她低頭,眼淚斷了線的珠子似的,怎麽都止不住。
穆離從徐錦策那回來,就看見她站在院子裏,哭得像個孩子。他大步過去,焦急地問:“郡主,您這是怎麽了?”
納蘭錦繡不回答,她自己的一腔心事,竟然無人可訴?她的難過,她的思念,隻能被她自己壓在胸口。她以爲随着時間過去,終有一天會消亡,卻沒有想到,生根發芽了。
她忘不了,也不想忘。
她忽然明白當時三哥爲什麽不同她解釋,因爲改變不了什麽,再多的解釋也顯得蒼白,還會在她的心裏留下一絲希望。她會不斷的告訴自己,三哥是被迫的,娶公主并不是他心甘情願。如果她一直那樣想,便永遠都放不下,這對她來說,無非是一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