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尊卑有别,這是他在接受暗衛訓練的時候,從來沒有承受過的,那時他們隻需要完成任務,不需要去迎合任何人的喜好。
納蘭錦繡見他不說話,想來是自己剛才聲音太小,他沒能聽清楚,或者是他覺得自己态度不夠誠心,也或者是他心裏又在想,主子怎麽能給侍衛道歉,什麽尊卑有别的那一套。
“對不起。”她這次的三個字說得清清脆脆,铿锵有力的。
穆離一怔,控制住自己想回頭看看她的念頭,又往上托了托她,讓她在他背上可以舒服一些。然後才平靜地回複:“郡主不需要跟屬下道歉。”
“下午我說的是氣話,你就是不去,我也不會責怪你。”納蘭錦繡這麽說着,又覺得自己這個郡主當的屬實有些憋屈。
“我知道。”
“那你還去?”
穆離不說話,納蘭錦繡卻知道自己問這句有些多餘了。穆離知道他不去領罰她也不會怪他,就像她知道穆離一定會去,是一樣的。這應該就是屬于他們之間的默契,不需要說的那麽明白,卻彼此都能相信。
茫茫人海,能有一個彼此信任的人,這是多麽的不容易。雖然這種關系的開始,是不公平的,可幸運的是,穆離趕上了一個好主子,而納蘭錦繡也遇到了一個好侍衛。其實,他們應該珍惜,畢竟這種信任來之不易。
納蘭錦繡嗅到一股子血腥味,她是大夫,對這種味道特别敏感。一想到穆離受了傷,卻還在堅持背她,心裏更不是滋味,她糯糯地說:“你背上的傷好像不輕,還是把我放下來吧,我的腳不嚴重,可以走。”
“屬下沒事。”
“你肯定流血了,怎麽會沒事呢?”
“真的沒事,以前訓練也常受傷,執行任務的時候更是。這點小傷對我來說,根本就算不上是受傷。”
納蘭錦繡聽他說的雲淡風輕,心裏卻是不可控制的一疼。哪有人生來就是身手不凡,都是從受傷開始,然後逐漸變強。尤其是他們這種暗衛,即便他不說,她也能想到,他去執行的任務一定會是非常艱難的……
她以後一定會把他留在身邊,讓他一直做她的侍衛,這樣他就不用去執行任務,也不用面臨那些危險。她不能一直享受着别人的保護,她也要保護他。投桃報李,這是她的處事原則。
“穆離……”她的聲音有些沙啞,還透着一絲絲的糯,聽起來特别柔和。
穆離忍不住輕柔了語氣,再也不複往日的冷淡,他回答的是:“屬下在。”
“我以後再也不會懲罰你,不管你是不是惹了我生氣,是不是以下犯上,是不是給我闖了禍……”她說到這又覺得不夠,加了一句讓穆離記了一輩子的話,她說:“不管是盛世還是亂世,我也會傾盡全力護着你的。”
她一個柔柔弱弱的小姑娘,盛世還好,因爲有鎮北王府,有她父親和兄長護着。若是恰逢亂世,她才應該是最需要保護的那個吧!畢竟她弱質纖纖,而且還是被金枝玉葉一般養着。
不過,聽她說這樣的話,穆離心裏還是特别舒坦的。他甚至覺得自己受這一點點傷,根本就算不了什麽,隻要她能好好的,不同他置氣,其實,就很好很好了。
穆離這般想着,絲毫沒有意識到自己現在的喜歡有多麽卑微,大抵是因爲心甘情願吧!
到了摘星樓,吉祥如意一見納蘭錦繡是被背回來的,趕緊湊上去關切的問:“郡主,您怎麽了?是哪裏受傷了麽?”
“我沒事,就是不小心把腳給扭了。”
吉祥引着穆離,讓他把納蘭錦繡放到床上,想要脫了她的鞋襪檢查,又礙着穆離還在這裏,她不好直接趕他出去,隻問納蘭錦繡:“郡主,要不奴婢先替您把鞋襪脫了,看看您傷的重不重?”
“好。”
吉祥作勢要脫,卻見穆離還是一動不動的戳在床邊,絲毫沒有要走的意思。這個穆侍衛也真是的,一點兒眼力勁兒都沒有,吉祥暗暗咒了一聲,終于還是忍不住對着穆離道:“穆侍衛,你繼續留在這裏不大方便,還是先回避一下吧!”
“回避?”穆離蹙眉:“我是習武之人,可以正骨,我走了,你們能看出來郡主傷的怎麽樣麽?”
吉祥被他怼得無話,倒是如意先反應過來:“郡主正骨自然會找婆子來。”
穆離想到王府裏的那些粗使婆子,都不是有功夫在身上的,她們哪裏有會正骨?怕是隻能揉一揉,揉不好也揉不壞的,就忍不住問:“什麽婆子?”
“這個你就不用管了,你現在趕緊出去。”
穆離覺得這兩個丫頭今天奇奇怪怪的,好像莫名的針對他。可是,他問了半天,她們也沒打算跟他交代實話。
他隻好對納蘭錦繡道:“郡主,夜已經深了,這個時候再出去請大夫會很難,尤其是好的大夫都是有脾氣的,您若信的過屬下,不如讓屬下給您看一看。”
納蘭錦繡也有一點猶豫:“你可以?”
穆離點頭:“可以,屬下曾經摔斷過腿便是自己接上的,和同伴一起出去執行任務,不止一次幫人接骨。”
納蘭錦繡點頭,對吉祥如意道:“多點幾支燭火,讓屋子裏亮一些。”
吉祥一看郡主同意了,不禁有些着急,女子的腳豈是男人能看得的?就是親兄妹長大了都是要避嫌的,何況穆侍衛明明就是個外男,郡主又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這要是傳出去,以後可怎麽嫁人?
“郡主……”
納蘭錦繡也知道吉祥如意的擔心。可她到底是大夫出身,正所謂醫者父母心,難道因爲對方是男人,如果傷在隐秘的地方,她就不救了嗎?再是嚴厲的規矩,在人命面前都會變得一文不值吧!
她常年在外行醫,稀奇古怪的病患不知道見過多少。就是那些受外傷的男人,包紮不了需要她幫忙,或者是她檢查傷口的時候,他們不都是得裸着的嗎?
如果身邊有女大夫,而現在又不是深夜,她也是不想麻煩穆離的。如今就是這麽個情況,她的腳踝又實在痛的厲害,難道還真要挺到明日不成?
“去點燭火。”她語氣堅決。
吉祥如意平時挺有主見的,又深得主子的信賴,可到底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不好直接拂了主子的意願,就隻能過去點燈。
納蘭錦繡要自己動手脫鞋,卻見穆離走過來,低聲道:“屬下來吧!”
“不用!不用!”納蘭錦繡沖着他搖手拒絕,她怎麽也顧及着男女大防,讓他給她脫鞋子,還是有些不好。
“奴婢來。”吉祥半跪在床前,替納蘭錦繡我把鞋襪一并脫了。發現郡主隻有腳踝那腫着,就又把褪到一半的襪子提了上來,隻把腳踝那部分露出來。
穆離一看吉祥遮遮掩掩,又十分不情願的樣子,就猜到了一二。北疆因爲和北燕接壤,生活習俗又都和北燕人有些像,豪放不羁。
這裏的女子都可以策馬揚鞭,馳騁在草原上,也可以主動去追求自己喜歡的男子,甚至在夏季,跑的熱了還會在一條小溪裏面洗腳。
他因此就沒有想到金陵城的大家閨秀,是有許多規矩的。也許她們就認爲腳是特别私密的東西,不能被男子看到。他又擡頭去看郡主,發現她正盯着自己腫起的腳踝出神。
穆離心裏雖然明白了,卻還是擔憂的情緒占了上風。他着急去看她扭傷的地方,那些繁文缛節,壓根想都不想想了。他先是用食指戳了一下,她腳踝上便留下了一個指腹的印記,看樣子是腫的有些厲害。
納蘭錦繡痛的往後一縮,她看着自己的腳踝,也有些無奈,扭這一下有些嚴重。現在腫成這樣,她怕是要兩日都不能自己走路了。正所謂傷筋動骨一百日,這種看似簡單的扭傷,如果不好好将養,是很容易落下病根的。
“如意,你去把活血化瘀膏拿來。”
納蘭錦繡用的活血化瘀膏,是她自己親自調配熬制的,對跌打損傷一類有奇效。她對骨科不精通,隻是稍微懂一些,但她現在腳踝腫成這樣,用活血化瘀的藥物一定不會有錯。
穆離接過如意送來的活血化瘀膏,在手上推開,又看了看納蘭錦繡的腳踝,試探着問:“郡主可否把羅襪褪下來?”
納蘭錦繡想着反正已經決定讓穆離來了,那就沒有必要再矯情,她自己動手脫了襪子,神态一片坦蕩。
就是因爲她的毫不猶豫,穆離心裏反倒有些不太順暢。他讓自己盡量把眼神放在她傷了的腳踝處,不要亂看,免得亵渎了郡主。
可是,她的腳生得真是極好的,白如初雪的肌膚,細細弱弱的腳骨,那一根根纖細的指頭,嫩如玉瓷,上面還覆着一粒粒圓潤的指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