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泓煥提議送她回去,三個人就又往摘星樓走。剛出紀泓煊他們的院子,就看見穆離在院子門口站着。
也不知道他什麽時候來的,反正看樣子是已經站了很久了。他還是穿着一身黑色勁裝,在黑夜中身姿筆直,手裏還拿着徐錦策送納蘭錦繡的那件大氅。
納蘭錦繡一時怔在原地,她出門的時候他沒跟着,她以爲他一定是領了軍棍就回去了。他當時冷着臉,看起來很生氣的樣子,爲什麽還要管她?
她忽然覺得自己很不厚道,仿佛做錯了什麽事,有些内疚。既然她的侍衛就守在這裏,那他們也就沒有必要再送她回去了,紀泓煊和紀泓煥停住腳步,和納蘭錦繡說了句告辭的話,就打算回去了。
“郡主,您忘了把大氅還給他。”穆離的聲音依然清冷如初。
納蘭錦繡這才想起來,自己還穿着紀泓煊的大氅。明天他們一早就要離開,萬一她趕不來送,北疆天氣這麽冷,他又在荒郊野外,沒了大氅可怎麽是好?她伸手去解領子上的帶子,然後利落地把大氅脫了下來,遞給紀泓煊。
大氅離開身體的那一刻,一陣冷風鑽入,她一抖,卻已經有另一件大氅披在了她的肩頭上,她小聲對穆離道:“謝謝。”
聲音真是又小又細,因爲,她實在是很不好意思。誰知穆離卻像沒聽到一樣,還是平時那副冷淡的樣子,隻對她伸了伸手,示意她可以走了。
紀泓煊看着他們主仆二人的背影,有些出神。爲什麽他覺得,穆離對錦兒不是單純的侍衛對主子該有的态度?
難道是他多心?因爲自己心裏惦記着,就總覺得旁人也在惦記,他以前防備過五哥,也猜忌過三哥,現在竟然連一個侍衛,他也要懷疑麽?
紀泓煥看着紀泓煊的表情,便知道他在想什麽。當局者迷,旁觀者清,這種事情,他作爲一個局外人,看得是最清楚不過了。
侍衛對主子自然是又敬又愛,不然不可能在門外默默站了這麽久,還能在第一時間發現她穿了别的男人的衣服,爲她披上大氅。
主子對侍衛,多半是無心的,但卻不排除心有憐惜。不然,不會那麽聽他的話,她是主子,自己做事情用不着一個侍衛提點。
這麽明顯的事,他這個冰雪聰明的弟弟,卻還是看不穿,又或者是他不願意相信。侍衛和主子是要形影不離的,若是無心也就罷了,若是有心,近水樓台先得月,怕是也無人能夠阻礙。
雖然侍衛的身份低,絕對不可能配上郡主。但大甯自開朝以來,公主郡主一類,私下裏養面首的也不在少數。
甯律沒有明文規定養面首可不可以,但是男人既然可以妻妾成群,那女人養幾個面首,也是沒什麽不可以接受的。
徐錦笙本性純良,年紀又小,對待感情的事應該是非常慎重的。而且他覺得,徐錦笙是個極重情義的人,若是她真喜歡了穆離,自然不肯讓他做面首,不過,她大概是不會議親了。這樣看起來也不錯,雖無夫妻之名,卻有夫妻之實。
紀泓煥越想越遠,越來越覺得穆離和徐錦笙有可能會發生點兒什麽。畢竟,這個侍衛長相那麽出挑,身手又是一等一的好。
自古美人愛英雄,何況又是一個對自己關懷備至,救自己于水火的英雄,一切都有可能。他看了看還傻站在那裏的弟弟,最終什麽都沒說,隻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該回去休息了。
紀泓煊思緒有些亂,躺在床上的時候,滿腦子都是穆離摔他的那下,本來他也沒覺得有什麽。勝敗乃兵家常事,他還沒小心眼兒到那麽愛記仇的程度。但現在再回想起來,卻覺得哪裏都不對勁。
他翻騰了一會兒,怎麽都覺得那個侍衛十分礙眼,想着等他回軍營去,一定要告訴兄長,穆離不能繼續留在錦兒身邊。不管怎樣,即便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也絕對不能冒險。
納蘭錦繡走在前面,穆離仍像是往常那樣,在她身後一步左右的位置,配合着她的腳步,緩緩走着。
納蘭錦繡想問他傷的怎麽樣,卻又礙于面子不好意思開口。主要是穆離現在的态度,你說他和往常不一樣吧,可他往常也是這副打死都不出聲的模樣。但你若說他和往常一樣,卻也是不大一樣的,比如,換作往常他一定不會這般對她唯命是從的。
穆離這個人雖然受的教導是要服從命令,可他并沒有把自己的态度丢掉。就像他平日裏對她這個郡主,看似夠尊敬,讓人挑不出一絲毛病。但态度總是不卑不亢的,仿佛她這個郡主也沒有比普通的平民百姓高貴多少。
他覺得他們之間像朋友,可以以誠相待的時候,就會管她管的比較多。而他覺得他們之間尊卑有别的時候,又會對她特别敬重,特别疏遠。他,可真是很難懂的,簡直就是一個多矛盾體。
納蘭錦繡越想越覺得頭大,實在是不想再繼續想下去了,就加快了步子。從紀泓煊他們暫住的營房到摘星樓有很長的一段路。因爲建設初期,鎮北王就考慮到不能打擾了後院,顧而建的遠了一些。
她走的很快,穆離出來的又急,根本就沒帶燈籠。黑漆漆的路,雖然因爲身邊有人不害怕,可納蘭錦繡一不小心還是把腳崴了。
她暗呼倒黴,自己真是什麽事都能碰上,這麽大人走路還能把腳崴了。這下子想不求人都不行,要是穆離不管她,她難不成就這樣一瘸一拐的走回去?
即便她能忍住疼,可走回去大概得半夜吧!她懊惱死了,伸手去按自己的腳踝,感覺應該傷得不重,但還是想看看具體傷的怎樣。
“别動。”穆離淡聲道。
納蘭錦繡竟然聽了他的話,本來已經半俯下去的身子,又慢慢的直了起來,這麽一動,腳腕還真有些疼。穆離俯下身子,用手指輕輕按了按她的腳踝,擡頭問她疼不疼?
“有點兒疼,不過不怎麽嚴重。”她也不扭捏,因爲習武之人大都會正骨,對,這些崴傷應該也有不少心得。
穆離直起身子,看了看她,緩緩道:“屬下背郡主回去。”
納蘭錦繡搖頭拒絕:“不要了,你……你背上不是有傷嗎?我在這裏等你,你回去叫輛車子過來。”
穆離覺得也對,他剛走了兩步,又忍不住停下,回頭看她,小姑娘一個人孤零零的站在那裏,周遭黑漆漆的一片,那模樣……
看起來怎麽那麽可憐?他大步走回去,在她面前停住腳步,讓自己的聲音盡量柔和下來:“還是屬下背郡主回去吧。”
“不用,你去叫車子。”
穆離忍了忍,最終還是沒忍住:“天已經這麽黑了,屬下怎麽能把郡主一個人丢下?”其實,他心裏想的是天這麽黑,我怕把你一個人在這裏,會害怕。
納蘭錦繡自然見識過他的執拗,那種對自己認定的事情說一不二的性子,怎麽看比她這個主子都要堅決。
下午剛剛罰了他,她心裏這會兒正愧疚着,也不想再違逆了他的心意,隻好道:“那你就過來扶着我吧,這樣能走快一點。”
穆離還是很堅持,背對着她俯下身子,因爲顧及到她的腳有傷,而他又生得高大,他隻好單膝跪地,讓她很容易就能伏在他的背上,不需要費任何力氣。
納蘭錦繡不知怎的,鼻子一酸,心裏對他的愧疚更甚。爲了能早點回去,也不忍心再駁了他的意思,就趴在了他的背上,兩條細細的手臂,輕輕攬在他的脖子上。
穆離又聞到了那股熟悉的青竹香,裹着淡淡的苦意,那是因爲她總侍弄藥材。這種藥的味道淡淡的,和青竹的香氣裹在一起,竟是出奇的柔和。
他的背因爲挨了十軍棍,這樣背着人其實是很疼的,他卻穩穩托着背上的小姑娘,覺得這條路要是沒有盡頭該有多好。
“對不起。”她在他的背上小聲說。
這麽小的聲音,若不是因爲兩人離得近,穆離的耳朵就是再伶俐,怕也是聽不見的。可現在聽到了她這麽說,他心裏就暖和了。
下午去領罰的時候,掌刑的人還有些猶豫。鎮北王府很少罰人,而且郡主又是出了名的護犢子,她的人她自己不舍得管教,就更不允許别人碰。
穆離的态度很堅決,一定要領那十軍棍,就連刑堂的人要去親自問問郡主的意思,也被他一并拒絕了。一是,因爲郡主是他的主子,金口玉言,她說要罰,他就不能躲避;二是,他自己确實有錯,明知那人和郡主是表親,也算是他的半個主子,他不該動手,甚至是不能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