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萬萬不可。”如意跑過來,拿了一盒護手的膏子,細細地往納蘭錦繡手上塗了一層。還不忘小聲抱怨:“一不看着您就忘了,這樣幹着手直接烤火,會把手皮子烤幹的,到時候就不細膩了。”
“無妨。”
“您總是這般什麽都不在意,殊不知女子的皮膚最是重要。咱們剛從金陵過來,還不适應北疆的氣候,這時候不注意,會傷了皮膚底子的,以後後悔都來不及。”
納蘭錦繡聽着如意嘟囔也不介意,手在炭火上烤得暖暖的,十分舒适。吉祥剛從外面回來,把雨傘放在廊下,提着個精緻的食盒,興沖沖的放到納蘭錦繡面前。
納蘭錦繡用眼睛撩了一下,估摸着這丫頭肯定是又去給她弄好吃的了,忍住笑意:“這盒子裏裝的什麽?”
“糯米糖人。”
糯米糖人,納蘭錦繡打開盒子,看見裏面的小糖人,心頭忽然一澀。她拿出來一個吃,外皮脆脆的,内裏糯糯的,帶着一股子荷葉的香氣。怎麽又想起來了,不是告訴過自己,再不可以這樣念念不忘麽?她搖了搖頭,把腦子裏亂七八糟的想法都抛出去,悶頭吃糖人。
吉祥如意知道她喜歡甜食,可北疆的糕點遠不如金陵的花樣多,做的也沒那般精緻。問了不少護衛,才得知有一家做糯米點心的鋪子,在赤陽城甚是有名。吉祥是第一次去,也不知那家店的火爆,排了好長時間的隊,回來時候還趕上了大雨。
納蘭錦繡塞給她們一人一串,看着吉祥道:“這麽大的雨你還出去買東西,有沒有被淋濕?”
“沒有。多虧了穆侍衛,他了解北疆的氣候,知道要下雨,出門前特意帶了傘。”
“那就好。”
“不過……我拿着點心,穆侍衛替我撐傘,我和點心都沒被淋到,他自己倒是淋濕了。”
納蘭錦繡探頭往門外看了看,見穆離依然身姿筆直的守在門口。他不是衣衫濕了嗎?怎麽不去換衣服?她歎息,穆離也是個倔強的性子,極強。自從上次她對他說了那些話之後,他待她便更加上心,循規蹈矩,仿佛生怕惹了她不快。
“把我那件狐皮裘取來,我去同他說幾句話。”
如意把大氅給她取來穿上,納蘭錦繡把糯米糖人放回食盒裏,淡淡地道:“有些甜的膩人,我吃不下,你們兩個吃了吧。”
“郡主,怎麽了?您以前,不是最喜歡甜食麽?每次都嫌棄點心不夠甜呢。”
“那是以前了,我現在不喜歡吃,尤其是這個糯米糖人。”
吉祥如意被她搞得一頭霧水,兩人圍着炭火盆,愉快的吃糯米糖人。總覺得這應該是北疆最好吃的點心了,也不知郡主爲什麽不喜歡,上次三少爺給她帶的時候,她不是還吃得倍兒歡樂嗎?三少爺……吉祥如意頓時明白了,互看一眼,趕緊把糯米糖人往嘴裏塞。想着盡快吃完,不要讓郡主看見又勾起了往事。來北疆後,郡主看似正常,其實時常半夜睡不着,也就是這幾日才好些。
納蘭錦繡這件狐皮輕裘質地極好,是紀泓煊去平城前特意留給她的,他怕北疆的寒冷她不習慣,狐皮又軟又輕,保暖性極好,最适合北疆人穿着。她挨着穆離站到廊下,看着外面的瓢潑大雨,很平靜地說:“你衣衫濕了,快回去換衣服吧!”
穆離不動,侍衛有自己的職責,他不能因爲郡主寬厚就擅離職守。這同他接受的教導是一樣的,作爲一名士兵,他不能因爲艱難,也不能因爲自己的原因,而忘了自己的職責和任務。
納蘭錦繡見他不動,又道:“我那日的話,多少帶着些不良情緒,你不要放在心上。”
穆離覺得自己與郡主這樣并排站着,多有冒犯,就退開一步,微恭了身子,行禮道:“屬下不敢。”
“你一定要這般同我講話嗎?”納蘭錦繡沉着面容,頗有郡主的高華威嚴。
“郡主身份尊貴,屬下……”
“住口!”納蘭錦繡低低地呵斥了他一聲,語氣雖然依舊輕柔,卻不難聽出她的不快:“我父親和哥哥均是愛兵如子,伺候我的人我也從沒把他們當成下人,這一點你應該清楚。”
“郡主寬厚,屬下感激不盡。”
“夠了,你這樣的話已經對我說了很久了,我不想聽。”
穆離擡頭看她,見她穿着雪白的皮衣,系着寬大的帶子,儀态從容。她身上沒有一絲屬于鎮北王的武将氣質,倒是很像世子的儒雅風度。甚至連說話的語氣也是如出一轍。她生得真是好看,這種好看與他見過的女子都不一樣,是極緻的完美和極緻的脆弱相融合。因爲太過好看,太過通透,穆離有時候甚至害怕北疆的烈風會傷了她。
他,想護着她。
想到這裏穆離驟然驚醒,她同他從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一輩子注定隻能以仰望的姿态看她,又遑論可以一直護着她?隻要她願意,像他這樣侍衛還不是要多少就有多少……
“穆離,你若是不願意留在我身邊,我是不會強求的。”她烏黑的眼中神情怔忡,明明是在看他,卻又像是透過他看到了另外一個人。
是的,納蘭錦繡從吃到糯米糖人的那一刻起,内心就陰郁着。她不想承認,卻又不得不承認,她想他了,很想,尤其是在這種陰雨綿綿的天氣裏。可是,三哥不要她了。賜婚不賜婚的,對她這樣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又有什麽要緊的?她不求能同他朝夕相對,隻要能留在他身邊,哪怕是以兄妹的方式,她也覺得夠了。
上一世的經曆始終是埋在她心裏最痛的那根刺。身邊的親人相繼而去,太傅府一夜之間淪爲空城,沒有人氣,連東西都被洗劫一空。她站在偌大的院子裏,感受着寒風刺骨和無能爲力。她仿佛是一個棄兒,被整個世界遺棄了。因爲失去過,所以在重生之後,她很珍惜遇到的每一個人。也許有些事情在外人眼中看來稀松平常,可在一個經曆死亡又活過來的人眼中,彌足珍貴。
三哥就是在她最脆弱的時候,駐紮進了她的心。她依賴他,喜歡他,更多的卻是把他當作了親人。這讓她心裏無比安定,不管是盛世還是亂世,不管是錦衣玉食還是江湖飄零,都會有一個人對她不離不棄,這對她來說才是最重要的。當然她也遇到了很多真心待她的人,外祖母、紀泓煊、鎮北王、徐錦策……而這些人出現的方式和時間,都不如三哥的剛剛好。人生就是這麽奇怪,在某一個時間點那個人出現了,以後的所有人都不能再取代他的位置。
她一腔真心,卻換不來他一句解釋,說到底,不過是她的一廂情願罷了……
穆離的腦海還被她剛剛的話震懾着,離開她,回到原來屬于他的生活,應該是正确的吧!可若是他不時時跟着她,北疆這麽亂,她一個弱女子身邊又隻有兩個小丫頭,遇到危險怎麽辦?雖然沒有他也會有别的侍衛,可旁人不盡心怎麽辦?他本是低垂着頭,這般想着就蓦地擡起,看到眼前那個緩帶輕裘的少女,低垂着臉,面有霜雪孤獨之意,他的心,就這樣軟了下去。
“屬下不走。”這四個字,說的擲地有聲。
納蘭錦繡聽到他說話,才從自己的情緒裏出來,她不解地看着他,緩緩道:“你天資頗佳,又受到了極好的訓練教導,如果能夠到戰場上曆練一番,将來功成名就也是不困難的。”
“屬下是郡主的侍衛,保護郡主的安全就是屬下的職責。群主如果執意讓屬下走,那也要等到世子回來,軍法處置之後。”
軍法處置?這都是哪跟哪?是他每天闆着張臉,帶着情緒來做她的侍衛,她都沒治他給主子甩臉的罪責,又怎麽會讓他去領軍罰?她以前怎麽就沒發現,穆離竟是這般不講道理的一個人。
“我沒有要處罰你的意思,我隻是覺得我在王府也用不着人保護,把你拘在這兒,實在是有些屈才。”見穆離鎖緊了眉頭,她又道:“你不用怕,其實,我覺得你有情緒,也是正常的。”
納蘭錦繡覺得自己真是夠了,有時候惹了屋裏那兩個小丫頭不高興,她要哄着。如今得了個侍衛也是個傲嬌的性子,還得她哄着。郡主做到他這個份兒上,大概也沒有别人了。
“屬下沒有情緒,屬下隻是遵從世子定下的規矩。”
“哥哥?你是我的侍衛,輪不到他來管,聽我一個人的就行了。”納蘭錦繡這是仗着徐錦策寵她,百無禁忌。
穆離覺得,郡主還是這般驕傲肆意的時候最正常。心裏忽然就放松了,他又行了個禮,淡淡地道:“屬下這就去換衣服。”
(ps:傲嬌呆萌就是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