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了看自己的屋子,生活了那麽久,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她要帶走的東西本就不多,吉祥如意昨晚上就已經收拾好了。
書籍,字帖,還有三哥給她做的衣裳,她都留下了,隻帶了兩套男裝。有些東西,雖然不舍,但它們會勾起自己的回憶。既然要和往事告别,這些東西就一樣都不可以帶走,免得她睹物思人。至于丫頭和嬷嬷,她也隻帶了吉祥如意。這兩個人伺候她習慣了,她一時也離不開,而且如果她走了,她們大抵是要被派到别處,做些粗使活計,還不如跟着她,能少吃些苦。
到了徐錦策的院子,就看到他正在練劍。身姿如松柏,一招一式果斷利落,怎麽看都是極具風姿的。這種戰争洗禮出來的沉穩,和金陵城那些公子哥兒的附庸風雅,是完全不同的,對異性很有吸引力。她聽說每年鎮北王世子進京,街道上都會有不少女子成群結隊的偷看。有更甚者還抛花,抛香囊,不過據說他都不買賬,冷着一張臉,完全是生人勿近的狀态。
納蘭錦繡側頭想了想,他今年應該已經二十三歲了,可是還沒有婚配。鎮北王府就這麽一個嫡子,難道他就沒有延續香火的困擾?
徐錦策看她呆呆地出神,收了劍,接過侍衛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笑的十分爽朗:“你這麽早過來做什麽?”
“不是要回家嗎,我覺得咱們不用等了,今日就啓程吧!”
“爲什麽?”徐錦策以爲她在這生活了那麽多年,要收拾的東西很多,也要和很多人告别,折騰下來總是要一些時候的。
“我在這兒也就和四姐姐親近,她出嫁了。我們出城正好路過她的夫家,我順帶進去看一眼就夠了。”
徐錦策本來也隻是給她消化真相的時間。他帶來的人,行軍打仗的時候常常幾個月都不休息,每次累了也隻是原地稍作調整。現在聽她這麽說,也就沒有什麽好推辭的了,他點頭,吩咐人現在就開始收拾啓程。
納蘭錦繡又去拜别了外祖母和舅舅,老太太看着她,泣不成聲,竟然哭得像個孩子。一直在說外祖母委屈了你,對不起你死去的母親。
納蘭錦繡卻很平靜,昨天波濤洶湧的情緒已經被一個夜晚消磨掉。她是死過一次的人,對很多事情已經沒有那麽執着,是她的終歸是她的,不是她的,任她怎樣糾纏也終究是無緣。她喜歡過三哥,很喜歡。可喜歡不代表就要一直堅持,那個人已經轉身了,向着和她相反的方向前行。那她又爲什麽要留在原地,自尋煩惱。
紀堯的态度就更加複雜了,他一直以爲,自己這個外甥女是不适合做紀家主母的。可就這件事來看,她有超乎年紀的泰然,遇見這樣的事,不吵不鬧,隻選擇安安靜靜的離開,既保全了彼此的面子,又防止他日再相見不會那麽尴尬。她這樣的做法無疑是保全了鎮北王府和紀家的關系,兩家不會因爲這門未成的親事,而生出嫌隙。親戚還是好親戚,以後還是能走動的。
最後是徐錦策等在她的院子裏,她最後摩挲了那些字帖,一個字一個字的,萬分珍重。眼淚,還是忍不住的落。一滴一滴,落在那些字貼上,是絕然,是放棄,是不會回頭。
吉祥如意自然是理解自家姑娘的,看她哭成那副樣子,也忍不住哭了起來。吉祥道:“您要不要給三少爺留封書信?”
納蘭錦繡搖頭,三哥昨晚的态度已經很明顯了,她,又何必自尋煩惱,讓他也跟着不痛快呢?最後看一眼自己生活那麽久的一切,納蘭錦繡出門,上了馬車,一路上再沒回頭。
到了陸遠安的府邸,聽說是主母的妹妹來了,下人們都很恭敬熱情的接待。納蘭錦繡看紀芸曦氣色很好,比起原來在府上的時候,明媚鮮妍了許多,就徹底放心了。
“看你的氣色這麽好,想必姐夫待你極好。回門那天我雖然沒趕上,但也聽府裏的人說了,他是很關心你的。”
紀芸曦聽人提起夫君,眼睛亮晶晶的,一派傾慕之色。也難怪,她婚後的日子确實順心,婆母沒有那麽多規矩,因爲她哥哥是夫君的上司,對她更是禮遇有加。她本人就是個不愛生事的性子,雖然看起來懦弱些,但在掌家這一方面,卻也是極有天分的。老夫人把管家權交給她,她樣樣打理得都很好,比樓沁不知道強了多少倍,陸老夫人自然是喜歡的。
府裏不僅老夫人喜歡她,夫君待她就更好了。陸遠安是個斯斯文文的讀書人,雖然規矩多了些,也不大愛講話,但是對妻子卻是極好的。他潔身自好,一房妾室都沒有,休沐的時候,總是她做女紅,他在一旁看書。有時候興緻好了,還會教她寫字,如何運筆,怎樣寫出來的字好看,總是特别有耐心地教。
紀芸曦時常覺得祖母真是給她選了一門極好的親事,陸家雖然門楣不高,家風卻是極正的。現在阖府上下都盼着她能懷孕,早些給陸家延續香火。
“他們待我都很好,這也要謝謝妹妹。”
納蘭錦繡笑道:“這是你自己有福氣,你謝我做什麽?”
“謝謝你當時爲我的婚事奔走,如果不是你,我都不曉得自己有沒有勇氣嫁過來。我以爲咱們可以一直在一起,你可以過來,我也可以過去看你,沒想到你卻……”紀芸曦說着話眼淚都要落下來了。
“金陵離北疆雖然遠,可父親每年都要過來,我若是想來,便也算不得遠。”
紀芸曦看着納蘭錦繡,想到她和三哥終究是有情人難成眷屬,心裏一時難過。納蘭錦繡自己卻是已經沒了那麽多想法,她笑着哄了紀芸曦幾句。
紀芸曦破涕爲笑,看着她眉目清然,覺得這世上真是沒有比她更好的女子了。人美心善又有一身好醫術,而且還是那麽尊貴的出身,以後誰能娶她,都該是那人的福氣。
納蘭錦繡正要離去的時候,陸遠安回來了。恰好紀芸曦去房裏給納蘭錦繡取東西,是她親手縫制的衣衫。一共做了兩套,繡了同樣的花樣,本來是打算天氣暖了,她們出去的時候穿,現下隻能提前給她了。
納蘭錦繡看着進來的高大青年,禮貌地喚了聲姐夫,便垂首不說話了。陸遠安卻是沒想到能見到她,聽說聖上賜婚的時候,他是極爲震驚的。紀大人對她是怎樣珍愛,他這個局外人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們兩人本是男才女貌,情投意合,如今卻橫生枝節。他看着她,心裏多半是憐惜的,想和她多說幾句話,就問:“你這是要随世子回北疆麽?”
納蘭錦繡不曾想他竟認得自己,怔愣了一下才道:“嗯,今日就是來向四姐姐辭行的。”
“北疆風沙大,冬日多積雪,你到那邊怕是不一定能習慣。”
納蘭錦繡也不知她這位四姐夫怎麽知道的那麽多,就含糊其辭地應。怕他總和自己說話,就拿手邊的幹果來吃。他家的青梅幹味道很好,酸酸甜甜的,帶着微微的澀意。她就在一盤子幹果裏挑着吃。
青梅幹是陸遠安的母親親手晾制的,母親的院子裏就種着很多結果的梅樹,是因爲父親生前喜歡吃。不論是樓沁還是紀芸曦,都不大喜歡這個味道,說是有些澀。陸遠安沒想到她會喜歡,他看着納蘭錦繡,心裏柔軟得不像話。婚後,他時常有種錯覺,其實她就是他的妻子,就在他身邊。
納蘭錦繡總覺得四姐夫的眼光有些不對,太過……太過專注了。往常三哥在她旁邊,就是這樣看她的,她不會不會理解這種眼光是什麽含義。隻是,她從未和他正面接觸過,這次就是第一次,他怎麽會這樣?難道說陸遠安是見到漂亮女子就移不開眼睛的人?可能真是這樣,不然怎麽也解釋不通啊!畢竟,徐錦笙這身皮囊屬實生得不錯。
陸遠安大概也感覺出了她的不自在,他打了聲招呼就帶着小厮出門去了。納蘭錦繡松了一口氣,恰好紀芸曦也拿了衣衫出來,兩人就手牽着手出門,一路上依依不舍的。
納蘭錦繡剛上了馬車,就看見陸遠安的貼身小厮青山跑過來,手裏拿着一個精緻的食盒,遞到了侍衛手裏。納蘭錦繡以爲是四姐姐給她的,也沒有在意,讓吉祥收了放進馬車裏。
吉祥如意好奇,打開一看,竟是一水的青梅幹。納蘭錦繡想到自己剛才一直在吃這個,而在場的就隻有陸遠安,這盒子莫非是他送的?他好端端的爲什麽要送她東西,這也不合禮數啊!難道自己剛才的怪異感覺不是錯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