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老夫人看到他們兩個,眼皮微微一擡,臉上也沒有過多神色,隻平靜的道:“回來了?”
剛才一屋子包餃子的人,這會兒都已經散去了。紀老夫人在喝茶,旁邊隻有郭嬷嬷伺候着,熱鬧過後反倒顯得有些冷清。
納蘭錦繡脫了鬥篷,挨着紀老夫人坐下,侍女送來熱茶,她低頭小口飲着。紀老夫人看向納蘭錦繡,很細緻的看,甚至眼底浮起一絲不易察覺的笑意。
納蘭錦繡不知外祖母這是怎麽了,盯着她看什麽。猛然想起剛才三哥親了她,她出門前才塗了口脂……一下子臉頰似火燒,她一抖,差點兒打翻了茶盞。
紀老夫人忍不住笑出了聲,看納蘭錦繡羞得臉頰都快要埋進衣領裏,才準備放過她。隻故作驚奇的說:“你這白玉簪子甚好,原石本就是上品,制藝更佳,不知是哪裏的匠人所做?”
納蘭錦繡哪裏知道是哪個能工巧匠刻的,隻把眼睛轉向紀泓烨。紀泓烨也不避諱,神态十分自然,“是孫兒請宮裏的匠人做的。”
紀老夫人點頭,“宮裏的手藝确實好,你用心了。”
老太太說話一語雙關,仿佛總在影射着什麽。納蘭錦繡不想再糾纏于這個問題,趕緊轉開話題:“外祖母,咱們幾時吃餃子?”
“你這個饞貓,平日裏就想着吃,且等一等,前院晚些時候過來傳膳。”
紀老夫人語氣寵溺,她本就是極疼愛自己這個外孫女兒的。眼看小丫頭就到出嫁的年紀,卻還像個孩子似的,本也擔憂她的婚事,怕她這副性子嫁到旁人家要吃苦。
現下看着兩個孩子情投意合,卻是完全放心了。自己孫子的人品她最了解,錦兒嫁給他絕對不會吃苦。而且親上加親,這門親事她怎麽看都是滿意的。
“一會兒吃了餃子,就早點回去休息。明早你要跟着你父親拜天地、拜先祖,還要給長輩祝壽,帶着小輩們出去遊玩,怕是要許久。”紀老夫人對紀泓烨道。
“孫兒都曉得,這些年做下來也算輕車熟路,祖母莫要擔心。”
紀老夫人贊賞的看着他,紀堯本是一家之主,隻是烨兒年紀漸長,他便樂得清閑,把這些繁文缛節都推給兒子。好在紀泓烨從小辦事就穩妥,這些年竟是一點兒差錯都不曾出,讓人十分放心。
“初十到十六是賞燈的日子,你們年輕人要是喜歡不妨自己做些來玩兒,十五燈會那天點上。”
納蘭錦繡覺得很好,隻是她手不巧,素來做的花燈都很難看。即便如此,也抹滅不了她對于做花燈的熱情。她沖紀泓烨眨了眨眼睛,他故作不知的挑了眉毛看她。
納蘭錦繡知道三哥是故意的,就雙手合十,像拜菩薩似的沖他拜了拜。後者知道她心裏的打算,本想逗逗她,卻不承想被她逗笑,嘴角無聲一彎。
她明白,三哥這就是答應了。
紀老夫人對小情侶間的小九九故作不知。想到十六那天晚上,金陵城的婦女會結伴夜遊,祈禱在新的一年裏無災無咎,這個習俗叫做“走百病”。
往年紀府都是老太太親自帶頭,今年她卻不打算去了,年紀越大,很多事情已經力不從心。老太太覺得納蘭錦繡這半年多來行事穩妥,就想把這件事托付給她。
她年紀小,後院那些個不省心的姨娘們,沒人把她放在眼裏。借此機會正好可以讓其他人看明白,她在紀府的位置,以後不敢随意冒犯她。趁着她這個老婆子還能主事,幫她把後宅料理妥善,免得到時候家宅不甯。
這事本來也是不急的,隻是如今看她和烨兒情投意合,也就不打算再耽擱了。自家孫子現在完全是把人放在心尖子上,想必也等不了多久,明年及笄後大概就會娶進門。
這樣也好,一下子了了她兩樁心事。
以前她雖想親上加親,可兩家身份畢竟懸殊,烨兒又屬實不喜歡錦兒,她也就沒過多強求。現在情況卻不一樣了,烨兒年輕有爲,官居正二品,就是連公主也配得了。
鎮北王是個至純至孝的人,她看出兩個孩子情投意合,便修書給他,詢問他的意思。她這個姑爺是征戰沙場的将軍,帶着武将的豪邁,竟是痛快答應了。
錦兒這一年多的改變她都看在眼裏,品行端正,嚴于律己,寬以待人。是個能做後院主母的性子。紀老夫人現在越看納蘭錦繡越喜歡,就拉過她的手,親密地說:“錦兒,你可知罷燈那天,女子都要出門?”
納蘭錦繡點頭,她記得是不能點燈,要摸着黑從府裏一直走到城門處,如果能摸索到門釘,就是吉兆。金陵城這個習俗已經傳襲了百年,就連皇室女子也要在十六這天晚上,在皇宮裏走個過場。
早先在太傅府,阿爹憐惜阿娘怕黑,她又年幼,才找府裏的嬷嬷和侍女代替。如今外祖母這樣同她說,可是要她也去?
其實,她是不大想去的。
那天人會格外的多,又不準點燈,黑漆漆的一片。雖然一些地方有官兵戒嚴,遊走在街上的又都是女子,可她還是不喜歡那種氛圍。
“外祖母以前覺得你還小,不舍得讓你吃這份苦,如今你也長大了,也該曆練曆練。”
外祖母這樣說,納蘭錦繡也就不好推辭了,想着到時候跟在大家身後走一遭也就是了。卻聽紀老夫人又道:“咱們現在也是官宦之家,後院這些個姨娘卻沒一個知書達理的。誰帶頭‘走百病’,其他人心裏便不痛快,回來後,明裏暗裏的總會争一番。”
納蘭錦繡愈發不知道外祖母怎麽想的。後院姨娘争寵這些事兒,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大家心裏都明鏡似的。因爲覺得不光彩,從來不拿到明面上來說。這時當着他和三哥的面說這些,肯定别有用意。
紀老夫人倒是很快給她解答了疑惑,氣定神閑地說:“我是想讓你帶頭。”
“我?”納蘭錦繡不确定地問了一遍,紀泓烨也看着紀老夫人,等待下文。
“對,就是你。”
“可我畢竟不是紀家的姑娘,怎麽能代表紀家呢?”況且府裏那麽多姨娘,一個個虎視眈眈的,納蘭錦繡屬實不想趟這趟渾水。
“你一直養在我身邊,将來,也是要留在紀家的。”
“我……”
“怎麽?不願意嗎?”
納蘭錦繡被紀老夫人問愣了,回答不願意,怕三哥會多想。回答願意,這可是長輩問話,需要慎之又慎。
婚姻大事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雖是魂穿重生的一縷幽魂,和鎮北王隻有過一面之緣。可他畢竟是徐錦笙的父親,婚姻大事還要他同意才好。
紀泓烨見她一副不知怎麽辦的樣子,把眼眸轉向紀老夫人:“祖母,阿錦年紀小,走百病還是不要讓她去了。”
紀老夫人歎了口氣,悠悠地道:“你母親去的早,院裏這些姨娘沒有一個好性子的,都不好相處。你要忙外面的事,祖母老了,也不能一直替你護着她。她不小了,明年都可以嫁人了,有些事情也該考量了。”
納蘭錦繡明白外祖母的弦外之音。她将來要嫁給三哥,作爲紀府嫡長媳,就一定要把府裏的不正之風壓下去。在後院主持中饋的人,一定要大家信服,不敢生事。
可外祖母說明年,她卻覺得有些過早。畢竟,明年她才到及笄之年,遲上一兩年再議婚事也是可以的。隻不過……三哥的婚事卻是不能再等了。
以他如今的年紀和身份,朝廷也不會由着他不娶。也許他現在就被人觊觎着,想把自己的女兒妹妹塞給他的人,應該不在少數。
她既決定同三哥在一起,即便不能對他有所助益,也不該成爲他的負擔。反正早晚都要面對,不如就提前開始。
這樣想來就覺得外祖母說的對。她上一世的時候,就是被阿爹阿娘保護得太好,一直到太傅府沒落,阿娘去世,才意識到自己不曾爲未來謀劃過。
她未出嫁前,全心依賴父母,出嫁之後,又全心依賴宗玄奕。這一世,她再不能重蹈覆轍,一定要爲自己和親近的人做些什麽。
“外祖母這樣安排自然有我的理由,前些日子我已經像你父親提了婚事,他也同意了。”
納蘭錦繡可被老太太這一句驚到了,她從椅子上站起來,來回踱步。暗道:沒想到鎮北王如此奇葩,記憶裏他大概已經有四五年沒來看過徐錦笙,現在就連婚姻大事都不曾問我的意思,他,他是不打算要我了嗎?
他不要我倒是也不打緊,反正他又不是我阿爹,沒了他更好。省得我還擔憂他的安危,鎮北王府被宗玄奕惦記上,以他的狠厲和不留情面,誰擋了他的路,都不會有什麽好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