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側臉很好看,五官也生得極爲精緻,據說是繼承了她母親的傾城之姿,加之她很會打扮,小小年紀就已經明豔不可方物。
可即便再好看,也沒能讓他心動半分。他自幼飽讀聖賢書,愛蓮之高潔,亦愛梅之傲骨,卻單單很不喜歡這樣空有其表的豔色。尤其是在她仗着祖母喜歡,總纏着他的時候,心裏更是不屑。
如今她褪去鉛華,穿着簡單的月白色衣衫,一頭長發也隻是随意用發帶綁了,和以前的花枝招展比起來,雖然不夠醒目,卻愈發顯得清麗。
因爲年紀小,還有些稚氣未脫,臉頰看起來略肥,隻是眼睫毛特别濃密,這樣低着頭又很是文靜秀氣。小小年紀氣質中竟帶了些内斂的淡然,她病好後性情和以前倒是大不一樣了。
今早泓煊射完箭後就去采山參,口口聲聲說的都是錦兒最喜歡藥材,越是名貴珍稀的越喜歡,她被罰了,心情肯定不好,可以拿這個哄她開心。
在不知不覺中,他們的關系竟然這樣好了?而她昨天的行爲大概也是在維護泓煊,畢竟失手打了壽山石的人是他。
她以前經常捉弄老五老六,因爲他們庶出的身份,更因爲他們的生身母親身份低微,他印象中最過分的一次就是,她指着泓煊說:“一個揚州瘦馬的後人,有什麽資格和我一同用膳,馬上讓他們出去!”
老五老六身份再低,也是地地道道的紀家子孫,按理說不該被徐錦笙這個外姓人嫌棄欺辱,隻是祖母甚是寵愛于她,就連父親也是拿她沒有法子。
如今父親的幾房姬妾裏蘇姨娘是最受寵的,偏偏這蘇姨娘也不是個省事的主,明裏暗裏的沒少做了肮髒事兒。蘇姨娘生了一男一女,兩個孩子因爲母親心術不正,被教得也有幾分陰毒,在祖母那裏也不受寵愛。
爲了能讓自己的兩個孩子得到重視,蘇姨娘一直在排除異己。老五老六在紀家一衆子孫裏比較出挑,她明着不好出手,暗裏就慫恿徐錦笙。
徐錦笙年紀小好掌控,随便幾句甜言蜜語就讓她分不清是非,爲虎作怅的事兒倒是做了很多,甚至有時候很是邪惡狠毒。老五老六的不少下人都吃過她的虧,有的緻殘,有的緻死,這也是他十分厭惡她的根本原因。
納蘭錦繡覺得脖子酸痛,準備起身舒展舒展筋骨,就看到紀泓烨目光深沉的看她。心裏嘀咕,她這個表哥不知道爲什麽要這樣看她,難不成她又做了什麽惹他讨厭?
“烨表哥,你怎麽來了?”
“嗯。”他淡淡的發了個音節,低頭又看自己的書,典型的惜字如金。
“不用你監督我抄寫,我一定會盡快抄完的。”
他低頭不語,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若是覺得吃力,不如我來幫你抄一些,兩個人總歸能快一點兒。”
納蘭錦繡搖頭:“不用了,咱們的字體不一樣,免得到時候浔王殿下又覺得我心不誠,給紀府添了麻煩。”
“其實本來你可以不用承擔,壽山石打碎本就與你無關。”
“是我沒勸說好六哥,讓他拿了壽山石去問你,也是我不察才導緻壽山石被打碎。按理說這個責任應該由我和六哥共同承擔,隻是,如果把他牽扯進來,恐怕就不是抄幾遍佛經能解決的了,索性不如我一人承擔。”
紀泓烨看着她的眼睛,發現他現在竟是這樣在意老六,處處步步爲他着想。總覺得自從她病好後,所做的一切似乎再也沒有爲了他的,算是與他毫無關系了。
“你對六弟倒是不同。”
她沒有否認,語氣平靜:“我是寄養在紀家的,阖府上下除了外祖母外,大概也沒有人真心待我。六哥是庶出加之張姨娘身份低微,本是極爲不幸,但爲人卻是一片赤誠,我同他有些同病相憐,互相攙扶也是應該的。”
“你以前從不這樣認爲……”
紀泓烨目光審視着她,那雙眼睛似乎能洞察世事,讓納蘭錦繡無比心虛。她轉了眼睛,讓自己的聲音盡量自然:“以前交驕縱不懂事,自從上次的事之後,我仔細反思自己的錯誤,總希望以後不要再犯了。”
紀泓烨沒說什麽,納蘭錦繡也就又開始抄寫經文。抄了一會兒就開始迷糊,徐錦笙養尊處優久了,體質不好,熬了一晚上已經到了極限,任憑她意志再堅定也還是睡了過去。
紀泓烨看着書就聽到“咚”的一聲,擡頭看見她已經把頭磕在小桌上,再凝神細看,發現她竟是睡着了。這般睡姿醒來身子不會酸痛嗎?他蹙眉,上前橫抱起她平放到榻上。
她睡得不**穩,睡夢中又回到了太傅府,她跪在床前,看着彌留之際消瘦的母親,心疼難忍。她忽然握了紀泓烨的手,緊緊握着,兩條秀氣的眉蹙在一起,低聲夢呓:“母親,母親,錦兒知道錯了,您别離開我,别離開我……”
紀泓烨身體微微一僵,輕輕将熟睡的她姿勢擺正,看見她神色凄惶,眼角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消散在鬓發中。
他猛然想起自己的母親,那麽纖弱,那麽溫柔,病逝那年才二十四歲,念着的是他還小沒人照顧,卻是連父親最後一面都沒見到。
父親回來後,就帶了如今的蘇姨娘,相處起來倒是很琴瑟和諧的模樣,也隻是到母親的墳前小站了一會兒,無悲無淚。
他爲母親感到不值,明明是明媒正娶的正房夫人,卻落了個無比蒼涼的下場,如今,還有誰能記得紀家曾經的當家主母?
原來,她與他一樣,在自己不敢承認的内心深處有割舍不下的東西,忘不掉的傷害,心裏不由自主生起一種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恻隐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