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眼神,讓方程很是心虛,“不行的話,就不做手術了。”
方柏霓聽了這話,垂下眼眸,就那麽低低的看着地闆,“我不是說過讓你不要喝酒了嗎?爲什麽還要喝酒?”
“我……就是心情煩躁。”方程想解釋。
可方柏霓已經不知道聽了多少次這樣的解釋了,“心情不好就喝酒嗎?那你見我心情好過嗎?”
“我知道我又給你添負擔了……”方程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臉上罵着自己,“都是我混蛋!都是我的錯!是我拖累了你,要不你就别管我了,讓我自生自滅吧!”
方柏霓終究是沒忍住,無聲的哭了起來。
即使是哭,她也隻能這麽忍着,眼淚啪嗒啪嗒的往下掉。
方程一下一下的打着自己,方柏霓無聲的哭着。
病房裏其他人都不敢出聲,卻全都看着他們父女倆。
醫院這個地方,往往是最能見證人性的地方。
“夠了。”方柏霓等那股強烈的委屈勁過去之後,才開口制止方程的自殘行爲,“我現在得去籌錢給你做手術,你腿不方便我也得照顧你,所以我還得去請假,現在你先休息一會兒,我回家一趟,給你拿點換洗衣服和日用品,有什麽事你給我打電話。”
方程見她又恢複了平日裏的死寂,心裏愈發的愧疚了。
他張張嘴想說什麽,可方柏霓再沒看他一眼就離開了。
方程閉上眼睛,悔恨得捶了病床好幾拳。
可這樣又能改變什麽呢?什麽都改變不了。
自從盈盈出事之後,母親就病倒了,父親的情緒也連帶着被影響,整日消糜。
家裏的情況也就一瀉千裏,不複當初的小康日子了。
再後來,母親被送到了精神病院,父親就萎靡不振,整日買醉喝酒借酒消愁的,她要掙錢供養母親,還得養活父親。
方柏霓都不知道這兩年自己是怎麽撐過來的,有時候回頭一看,她自己都佩服自己,居然還沒倒下。
可再往前看的時候,她又覺得悲哀,因爲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倒下了。
或許就在明天,更或者就在下一秒……
她回到家收拾了東西,查了卡裏所剩不多的餘額,最後站在卧室裏的鋼琴前猶豫了好久,最終還是發了信息給樂器店的老闆,決定出售自己的鋼琴。
那是目前家裏唯一值錢的東西了,這兩年方程喝醉酒就砸東西,但唯獨沒動過鋼琴。
因爲他知道那架鋼琴對方柏霓來說有多重要!
可現在,喜歡遠不及生活重要。
她喜歡一個人,但生活讓她無法去喜歡,所以她不能喜歡。
她喜歡鋼琴,但生活讓她不能喜歡,所以她隻能賣掉。
人的一生總要做很多很多的選擇題,每一道選擇題都是有取有舍。
精神需求往往排在物質之後,這就是她被生活教育之後的深刻認知。
方柏霓東拼西湊,才勉強把第一次手術的錢湊夠了。
方程沒敢問,但他知道,方柏霓肯定很艱難才湊到的這
些錢。
手術總算如期進行了,可接下來的錢去哪裏借,方柏霓卻一點底都沒有。
她已經沒辦法去做奶粉導購,也沒辦法去做酒吧的那份工作了,也隻有咖啡廳彈鋼琴這份工作還可以勉強做一下。
這段時間她就請了個臨時護工幫忙看一下,價錢相對較低的那種。
一下子少了兩份收入,對方柏霓來說又是一種挑戰。
她已經很久很久都沒笑過了,甚至不知道愉悅是什麽樣子的。
結束了今日的工作,方柏霓又急急忙忙的趕回醫院。
父親手術之後恢複還算不錯,這大概是唯一的欣慰了。
方柏霓幫他擦拭了身子,又扶着他下了床坐在輪椅裏推他出去透透氣。
這些天來,父女倆幾乎沒怎麽交流過。
方柏霓到醫院來,大多時候都是沉默的,方程也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這件事情上,他深知自己有很大的問題,拖累了女兒。
今日外面出了一點太陽,原本寒冷的天氣似乎暖和了一點。
方程想多待一會兒,就弱弱的跟方柏霓說了一下。
她找了一處停了下來,坐在一旁陪着方程。
出了周邊的聲音,兩人依舊沒有交流。
方程其實有好多話想跟她說的,可一直找不到機會,這會兒忍了好久,總算說出口了,“妮妮……”
他好像已經很久很久沒這麽稱呼過她了。
自從家裏出事之後,他就再也沒這麽親昵的稱呼過她,一直都是叫她的全名。
所以一下子,方柏霓都沒反應過來,也沒回應他。
還是方程聲音提高了一點繼續叫道,“妮妮,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方柏霓看向他,一開始眼神有些空,和平日一樣,沒什麽生氣。
到後來,才漸漸的反應過來,他叫了自己的小名。
可她并沒有感到驚喜,反而是一種疑惑。
那種疑惑的眼神,讓方程倍感愧疚,“這兩年來,辛苦你了,我知道,我不是個稱職的父親,我拖累你了,對不起。”
方柏霓的眼神迅速淡了下去,語氣也極爲平淡,“沒什麽,不用道歉。”
“不,你讓我把話說完。”方程打斷了方柏霓的話說道,“這次出事的時候,我腦子一下子就想到了咱們家的從前,可能是從鬼門關前走了一圈,有的事情也該看透了吧!素以我一定要說的。”
方柏霓垂着眸看着眼前的地面,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說到底還是我太軟弱了,我接受不了家庭發生這麽大的變故,才會那麽的堕落,苦了你了。”方程開始自我忏悔起來,“從和你媽媽認識,我們家都是她在當家做主,我也太依賴她了,旁人都說我是個吃軟飯的,我一點都不生氣的,你媽就這麽勸我,她說别人你說什麽讓别人說去,嘴巴長在他們身上不是,所以有你媽,我這輩子過得很輕松。”
說到這裏的時候,方程重重的歎了口氣,才繼續道,“也正是因爲我活得太輕松,所有的重擔都落在了你媽媽的身上,可以說是她撐起的這個家啊,小時候她堅持讓你學鋼琴,哪怕我們家庭條件不是很好,她省
吃儉用也要讓你學,說你有這個天賦,後來你妹妹要學畫畫,她也是全力支持的,她還一直跟我說,等兩個女兒都供出來了,我和她以後就能享福了,日子嘛,總是先苦後甜的,可誰知道……會出現這麽個變故呢。”
“别說了。”方柏霓試圖阻止方程提起這些讓人痛苦的事。
可方程既然開口了,自然要說個明白的,“盈盈在學校被人欺負,回來又不敢說,我和你媽忙于掙錢忽略了這一點,才導緻了後來的悲劇,所以在盈盈出事之後,你媽一直很愧疚,一直憋屈着,就病了,對我來說,那是我的靠山倒了,我也很慌亂,我甚至不知道怎麽勸你媽媽,所以才讓她精神崩潰病了吧……”
方柏霓捂着臉,不想讓人知道自己的情緒。
這段痛苦的記憶,她一點都不想記起。
“我接受不了你媽瘋了的事實,所以整日消沉,喝酒度日,我知道我一點都沒考慮到你的感受,我隻顧着自己發洩情緒,卻沒想你也不過剛長大而已,就要去承受這些,你又能承受得了多少呢?”在方柏霓面前,方程是自愧不如的。
雖然他的覺悟晚了一些,可他希望以後還能有機會去彌補。
方柏霓到底是沒忍住哭了起來,哪怕她控制着自己,盡量哭得很小聲。
但那順着手一直掉落的眼淚卻騙不了任何人。
方程到底是心疼女兒的,特别是看到她這幅樣子,所以他勸道,“妮妮,我見過那個男人,他應該是真的愛你,要不,你回去找他吧。”
方柏霓哭着搖頭,她還捂着臉,不讓人看到她有多痛苦。
“我知道你在擔心什麽,但醫生也說了,不是百分之百的啊。”
“我讓你别說了!我的事情我自己心裏有數,我隻求你把自己活好好嗎?我真的很累了。”方柏霓到底是控制不住,低低的吼了起來。
方程已經很久很久沒見到方柏霓這樣崩潰了。
他知道是自己的那些話,戳中她心裏的痛處了,才會有這樣激動的反應。
他心疼着,可……也恨自己幫不上忙,隻能沉默的坐在那兒。
方柏霓用了很大的力氣才把自己的情緒控制住,雙眼已經哭得通紅了,可她還努力保持着鎮定說道,“别再提這件事了,以後我們好好過就行,等你出院了,就在家好好休養,别再喝酒了,這是我唯一的要求了。”
“……好。”方程答應了她。
“回去了。”方柏霓起身去推着輪椅往回走。
路上兩人都沉默着,在快進入電梯的時候,方柏霓頓了頓,才低聲的說了一句,“還有,他已經有女朋友了。”
“那……”方程擔心的想說什麽。
方柏霓又道,“其他都很好,他們也很好,所以那些事情都翻篇了。”
方程再次艱難的點了頭。
他除了點頭,也不能說什麽。
送方程回了病房,方柏霓就看到了放在床頭櫃上的消費清單。
上面的餘額已經負數了,病房的其他病友提醒她,“剛剛護士來說你們卡裏沒錢了,讓你去繳費呢。”
“謝謝。”方柏霓拿着那張單子,心情再次沉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