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添就坐在榻榻米上皮笑肉不笑的招呼他,“小意來啦?坐。”
謝意旻依言坐下,與他面對面。
謝添沒有馬上且如正題,而是親自給謝意旻倒了一杯茶。
這種待遇,謝意旻從沒遇見過。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謝添,不說話,仿佛是想看穿眼前這個城府深沉的男人。
這個勉強可以稱之爲他父親的男人。
從他出生落地的那一刻開始,他便參加到了謝家那一場無硝煙的戰争之中。
謝家的人,沒一個不是人精,争鬥得格外厲害。
謝添能在謝家占有一席之地,靠的不過是他的那些卑鄙手段和深沉的城府。
别說自己的母親,就連自己,都成爲他算計的一枚棋子。
這一點,謝意旻看得清清楚楚。
能活下來,完全是因爲他還有利用的可能,不然早就死在了謝家那群吃人不吐骨頭的嘴裏。
謝添見他不喝茶,也不氣惱,挑着眉道,“你說找我,是做好決定了嗎?”
謝意旻冷然揚眸,“我回謝家,但是得放過她。”
“你是第一個和我講條件的人。”謝添微笑起來,可卻叫人不寒而栗。
謝意旻的呼吸都開始緊促起來,他看着謝添,等着答案。
“也是我唯一一個同意的。”
謝意旻暗自握緊的雙手,慢慢的松懈下來。
相比起來,謝添無比的悠閑,他往靠背上一靠,慢慢的道,“我就大發慈悲,讓你和你母親多相聚兩天,周三和我一道回謝家,這兩天你自己安頓好,别有什麽事情拖泥帶水的,我可不會心慈手軟。”
謝意旻冷然起身,沒說一個字一句道别便轉身離開。
回去的路他用走的,親自從那個壓抑人的地方往更遠了走。
哪怕沒有方向,他也想離得遠遠的。
可他知道,那是他逃不掉的宿命。
走到沒有力氣,他才回頭,看到龍雅熙所在的那座山變得更加朦胧起來。
他突然無力的跌坐在了旁邊的花壇上,看着街上人來人往車來車走,最後才拿出手機給龍雅熙打了個電話,“上次你說想去爬山,明天有時間嗎?”
龍雅熙自然應允,不過在結束電話前,有些疑惑的問道,“我怎麽覺得你聲音怪怪的,是發生什麽了嗎?”
“沒有,我很好。”謝意旻溫和的安撫道。
龍雅熙也以爲是自己多想了,便放下心來,和他約定着,“那你明天早上出發的時候和我說一聲,我提前到門口去等你。”
“好。”
“明天見。”
“明天見。”
挂了電話,謝意旻才慢慢找回了一點力氣,随手攔了一輛車回醫院。
孟雪瑤吃了藥原本睡着的,可又突然驚醒了,好像做了什麽噩夢,急忙讓看護給謝意旻打電話。
接到電話的時候謝意旻已經到醫院了,還買了一些東西。
進了病房後,他又變成原來的溫和模樣。
看到他完好,孟雪瑤才稍稍放心下來,問他有沒有吃完飯。
兩人隻說了一會話,謝意旻便說有工作離開了,孟雪瑤便又昏昏欲睡過去。
晚上謝意旻來病房的時候,孟雪瑤已經睡着了,他讓看護下班,自己留在這裏陪着孟雪瑤。
她現在的身體越來越差了,其實等待她的,并沒有多少時間。
可即使是這樣,謝意旻也想換來她最後的一點快樂時光。
他清楚謝添是什麽樣的人,他是個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人。
這次前來,本就是沖着謝意旻來的,哪怕孟雪瑤去求,謝添也不會答應,反而會讓他們全都失去選擇權被帶回謝家。
與其這樣,倒不如他先開口,如了謝添的意,他才能保留母親的最後一點體面。
謝意旻看着母親睡着的樣子,他拿出筆來,親自寫了一封信。
這封信很難寫,可他必須得寫。
等寫完,已經是深夜了,他親自将信放在了抽屜最裏面,這才躺在沙發上淺眠了一會兒。
真的隻有一會兒,天就亮了,他猛然起身,有些茫然着。
孟雪瑤似乎也醒了,睜開眼見他坐在那裏,便說道,“時間還早呢,小意你再睡一會兒吧,把精神養足了。”
“不了,媽,我約了朋友,先出去一下。”
“什麽朋友啊,約這麽早。”
“龍雅熙。”
聽到這個名字,孟雪瑤表情柔和了不少,還和他說,“熙熙是個很不錯的姑娘,這麽多年了,我也沒見你對哪個女孩子那麽溫柔過,而且熙熙還是你第一個帶回來的女孩,看得出來你很喜歡她。”
“嗯。”謝意旻坦白的承認。
“喜歡就勇敢的去追,媽媽一直都支持你的。”
“好。”謝意旻微微一笑,讓孟雪瑤感覺舒心不少。
原本的病痛吃了多少止痛藥打了多少止痛針都沒有,唯有在看到自己兒子的笑容時,才會有那麽一點點緩解。
在謝意旻出去的時候,她還叫住了他,“這孩子,既然是去見喜歡的女孩子,當然要整理一下自己,不要那麽邋裏邋遢的,女孩子都喜歡幹幹淨淨的男孩子,你這胡子啊,也該刮一刮了。”
謝意旻一點都不覺得孟雪瑤唠叨,反而很喜歡她的這些唠叨。
所以聽了她的唠叨,去洗漱了一番。
醫院裏本就有換洗的衣服,換上後,謝意旻又神清氣爽的出門了。
他沒有自己開車,因爲他怕自己迷路,耽擱更多的時間,更不想讓她等自己。
因爲時間很早,一路上暢通無阻,他很快就到了寺院門口。
隻是讓他意外的是,龍雅熙已經在那裏等着了,見他來,還特别說道,“我就知道你會到了再和我說,所以我提前來等你了。”
聽着她說話,看着她的笑容,謝意旻感覺自己心裏甯靜了不少,他努力的笑了笑,發現自己這些日子不愛笑,居然已經對笑容這麽陌生了。
還好是面對她,不然他的這個笑容可能真的難以表達出來。
龍雅熙今日一身休閑裝,是爲了爬山特别準備的,特别朝氣蓬勃。
謝意旻很喜歡這樣的朝氣,兩人一邊聊一邊爬山。
其實這座山不是很高,但路不怎麽好走,比較陡,以前龍雅熙來過一次,後來就再也不想爬了。
不過這次是和謝意旻爬山,她到是滿心歡喜。
早上的山裏,空氣特别的清新,随處都有鳥兒在鳴叫着。
路邊還有着不知名的野花争相開放,給這山間增添一抹亮色。
龍雅熙與謝意旻穿梭在這山裏,走得不快不慢。
謝意旻總照顧着龍雅熙的步子,基本與她保持一緻,讓她走得不那麽累。
他也總走在外面,護她安全。
遇上比較吃力的地方,他會拉她一把。
沒一會兒兩人就到了山頂,太陽也升了起來,暖洋洋的照耀在兩人身上,特别的舒心。
雖然已是夏天,可這山裏總歸是要比城裏來得涼快,謝意旻爲她打開了水遞給她。
龍雅熙輕聲道了謝,喝了一大半。
謝意旻也喝了水,然後叉着腰感受着這山裏的清新空氣。
龍雅熙說,“我已經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站在這裏居高臨下的看着,感覺心裏都寬敞了很多。”
“這就是人們爲什麽總想站在最頂端的原因,因爲他們能看到更多的東西。”謝意旻也認可她的說法。
“你很喜歡爬山嗎?”
“算是吧。”謝意旻笑了笑,“說起來你可能不信,我還曾想參加登山隊,去征服世界上的每一座高山呢。”
“那麽叛逆嗎?正看不出來呢。”龍雅熙真挺意外的。
“也隻敢想。”謝意旻無奈的笑了笑,“最後不也沒實現嗎?”
“那你想過去實現嗎?”
“後來再沒機會想過了。”而現在,他更不可能去想了。
龍雅熙到是挺惋惜的,還給了個良心建議,“其實去征服每一座高山就算了,附近的還是可以試試的。”
謝意旻聞言隻是笑,沒說認同,但也沒拒絕,把瓶中的水都喝完後,才看着遠處問道,“後來你和付夜白見過面嗎?他太太找到了嗎?”
“……我不知道,沒問過。”龍雅熙回答得挺尴尬的。
這段時間在寺院,她一心禮佛,好像已經把外面的世界都忘記了。
“不過我哥沒消息回來,怕是還沒找到。”龍雅熙又有些擔心起來,“她一個病人,也不知道去了哪裏,萬一真出了什麽事……付夜白怎麽辦?他會一輩子都活在愧疚裏的。”
謝意旻聽着她念叨這些,眼神一片溫和,“其實我今天來找你,是有一些事情想和你說的。”
“什麽事?”龍雅熙到是好奇起來。
謝意旻看了看她,發現自己居然不敢去直視她的眼睛,隻能重新将視線落在遠處,慢慢的開了口,“其實這件事情,原本輪不到我來說的……”
“那有是什麽讓你開了口?”龍雅熙其實好奇的不是他要說的事,而是他這話的含義。
謝意旻隻是搖頭,沒多作解釋,“我隻是覺得你應該有知情權。”
“什麽事這麽嚴重?”龍雅熙心裏緊了幾分。
話真到了嘴邊,還真有些千頭萬緒。
可謝意旻既然已經做了決定,就必然會付諸行動,而且他沒多少時間了。
他看了看龍雅熙,堅定了心裏的想法,把事情與她說了,“當年付夜白突然選擇和樓若淳在一起,其實是有原因的,我想那五年裏,你肯定也一直想不通這件事情吧。”
龍雅熙是真真沒想到她會說自己和付夜白的事,直接愣住,然後又不解的看向他。
謝意旻沒有先解釋,而是繼續說道,“負責卿卿病情的時候,我看過她從前的病曆,發現和她同一期的病人裏有一個叫樓若霜的失敗案例,原本我也沒多想,直到樓若淳住院,我覺得這兩個名字很相似,就好奇的查了一下,發現她們居然是親姐妹,當年樓若霜的姐姐是因爲心髒類疾病需要更換心髒,而她卻在手術前突然停止治療,而那顆她好不容易等來的心髒,就進了卿卿的身體,樓若霜則不治而亡……”
“這一切都太過巧合,我總覺得有問題,就細查了一番,因爲沒有人會在有活下去的機會時,在熬了小半年的時間等來了供體時,突然放棄治療……”
其實他說到這裏,龍雅熙心裏已經開始慌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