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武藏、坊弁慶不同的是,當禦行來到了一心居住的這座“三狼峰”主峰時,他看到的是一座熟悉的廟宇。
是的,一座廟宇,而且還是非常巨大,寶相莊嚴的廟宇。
武藏和坊弁慶居住的地方都隻是用岩石、木材制作的小木屋,可是一心居住的卻是這種巨大的廟宇。
此時的天色已經徹底變暗,月光從周圍的窗戶灑入内部,在雪花的襯托下宛如在裏頭到處裝飾着灑滿碎銀的明鏡,閃閃發光。
廟宇最深處聳立着一座金碧輝煌的佛像,而在佛像的四周還有着大量明顯是手雕的木制小型佛像。
這些木制小型佛像的數量是如此之多,以至于在廟宇之内除了一條三米寬的走道外,其餘的空間幾乎都已經被這些佛像占據。
坦白說,禦行還是第一次進到這裏,在之前他和一心交手時都隻是在廟宇之外,因此他并不知道這裏面會是這等情景。
“來了?”
當禦行來到了廟宇深處時,站在那座巨大佛像前方的那個老邁身影頭也不回地說到。
一心已經很老很老了,他的身軀看上去非常瘦小,仿佛被風一吹就會飛走。
但即便如此,就在看到一心的瞬間,禦行卻不由得停下了腳步,而且他的手指末梢竟是在微微顫抖。
怎麽回事?我在害怕?
察覺到這點後,禦行立即猛地握緊了拳頭,一股洶湧的戰意頓時将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詭異氛圍盡數吹散。
“知道這些是什麽嗎?”似乎完全沒有感覺到禦行的異樣似的,一心在轉過身來的時候伸手一指周圍的小型佛像,面無表情的說到。
“都是你親手雕刻的佛像嗎?我猜是爲了被你殺死的那些人而雕的?”
暗暗地吞了一口唾沫後,禦行轉身環顧着周圍的小型佛像,但越是看去,就越讓他感到頭皮發麻。
他曾經聽過,有些武士會爲了被自己殺死的人而雕刻佛像用以供奉,可是這座廟宇裏的佛像也太多了吧?
仔細看去,從地面上,到牆壁上,再到天花闆上都密密麻麻的放着小小的佛像,密密麻麻的,不知道有幾千之數。
這些佛像的面容全部都在對着禦行所在的位置,他雖然此時待在寶相莊嚴的廟宇裏頭,可卻仿佛感覺自己來到了陰風陣陣的地獄,脊背發涼。
“一共是三千六百二十九人,這是我一生之中親手斬殺的人的數量不過今天或許得再加一個了。”
這時,一心一邊說着,一邊随手抄起了腳邊的一塊木條,然後将其朝着半空丢去。
拔劍,揮砍。禦行甚至幾乎看不見他出劍的動作,隻見一陣木屑飄落,一尊小小的佛像便出現在了一心的手中。
“這個,是你的。”将那尊容貌和禦行竟是有八九分相似的佛像放在了大佛前方的祭台上後,一心手持“數珠丸恒次”,緩緩朝着禦行走了過來。
糟糕好想後退。
以禦行的眼力,自然看得出一心此時的身體已經是衰弱之極,可是當這位老者朝自己走來時,他的第一反應竟是後退?
不行,如果退了的話那一切都完了必須得從正面破掉他的“心之極緻”才行。
頓時,禦行隻能頂住巨大的壓力強行讓自己的身體往前緩緩邁去,同時心中也在不斷地思考着應對的方法。
在這兩年的時間裏,禦行已經徹底學會了“技之極緻鬥劍”和“體之極緻龍錘”,但對于這虛無缥缈的“心之極緻”卻隻是摸到了一點皮毛。
以禦行在數十次失敗後的了解來看,“心之極緻”并不是那種非常确切的技術或者能力,而是一種狀态,一種和天地自然完全融合的精神狀态。
無論是日常的行住坐卧,還是說在戰鬥之前、戰鬥之中、戰鬥之後,一心似乎無時無刻都保持着這種狀态,這讓他整個人都達到了超凡入聖的境界。
天地如我,渾然一體,當一心朝着禦行走來時,他的身體仿佛和身後的大佛融爲了一體,嚴絲合縫,毫無破綻可言。
如果我沒猜錯的話,進入這種狀态的核心便是“呼吸”。
深深吸了一口氣後,禦行一邊緩緩朝着一心走去,一邊調整着呼吸。
一呼,一吸,對于人類而言這是必然的生理活動,也是動作的“節拍器”。
高明的武士能夠通過觀察對手的呼吸來判斷對手的動作,當然禦行也達到了這種境界,換而言之,隻要能意識到這個“節拍器”的存在,就能夠對敵人的動作做出反應。
可是,如果對方的呼吸完全沒有節拍呢?就像是和自然融爲一體一樣。
經過這麽多次和一心的戰鬥後,禦行也已經意識到了這點,那就是這位老者的呼吸幾乎沒有動靜,甚至根本感受不到他有在呼吸像是一個死人。
活物與自然的區别很大程度便在于此,隻要人類停止了呼吸變成死人的話,那麽實際上就已經變成了自然的一部分。
但一心卻并沒有死,他以活着的狀态成爲了自然的一部分,因此完全察覺不到他的動作。
遁入黑暗,化身爲光。當禦行在黑暗的走道處往前邁進時,他的身影也仿佛和周圍的夜色融爲了一體,呼吸也逐漸變得近乎消失了一樣。
“自然呼吸法”,禦行并不知道“心之極緻”的名字,于是便這樣稱呼這種類似的狀态。
于是乎,在這棟昏暗的廟宇之内,兩個身影緩緩朝着對方靠近。
十米、五米、三米雙方的距離不斷拉近,但卻沒人做出别的動作,隻是以極其緩慢的速度朝對方走着。
但就在下一秒,一抹雪亮的刀光劃過冰冷的夜色,直接朝着禦行的脖頸處斬去。
這一刀毫無前置,就像是憑空飛出來的一樣,而且速度和角度都無懈可擊,隻要斬中的話,必然能使敵人身首異處。
殺意?不,沒有殺意,雖然一心的确做出了想要确實殺死禦行的舉動,可是從他的身上卻沒有散發出任何氣勢。
雖然是在斬人,但這一幕看上去卻像是在劈柴一樣,毫無感情波動,這也是這個男人最可怕的地方。
然而,這樣的詭異的一刀卻并沒有斬中目标。
在刀鋒劃過的前一刻,禦行的身軀猶如羽毛般輕飄飄地朝旁邊平移了一段距離,随後以毫厘之差躲開了這看似雲淡風輕,實際非常緻命的一擊。
“躲開了呢小鬼。”
一刀落空後,一心面無表情地說到,但在他最後那個鬼字脫口而出的同時,數道斬擊已經出現在了禦行的身上!
毫無前兆,即便是用我的“白眼”來看也完全看不清他是怎麽動手的,而且每一擊都恰好斬在了我準備還擊的“節拍”上,讓我根本沒法還手。
因爲已經和一心有了二十多次戰鬥經曆的關系,禦行早已習慣了這種毫無痕迹的斬擊,但習慣歸一回事,能不能應付得來又是另一回事了。
黑暗的廟宇之中,最後一盞燈火也已經被剛才的刀風熄滅,可是這種漆黑的環境卻完全對那位正在揮刀的老者沒有半分影響。
衣領、胸前、手腕随着一心的刀在攻擊時越來越狂暴,禦行身上的傷痕也越來越多,很顯然,他沒法完全躲開這些攻擊,而且也無法還擊。
見血之後,這位老者的雙瞳之中也逐漸染上了赤紅的色澤,仿佛回到了當年那個叱咤風雲的武士世界。
而在那個世界裏,人們稱呼他爲“斬人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