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園離安平伯府隻隔着一條甬道。
在義瀾醫館隔壁。
當初蘇福看宅子的時候,本來是想把這處荒廢的院子一起買下來的,打聽了一下,才知道這處院子的主人多年前不知什麽原因離了京城,一直沒回來居住。
這院子一直就這麽荒着。
義瀾坊的人都稱這裏叫荒園。
荒園是個兩進的院子,不是很大,院子長滿了草,夏天的時候住着許多鳥,如今才二月,齊腰的枯草依然掩映着鵝卵石小道,鏽迹斑斑的大門上橫着一把鐵鎖,依然替主人牢牢地守着這個院子,隻是邊上的側門大開着,京城來往的偷兒不耐煩從牆上翻來翻去,就直接把側門給卸下來了。
這麽多年下來,宅子裏已經沒什麽值錢的了。
偶爾有頑皮的小童會進來捉迷藏,掏鳥蛋,打棗子吃,外宅院子裏有棵棗樹,亭亭如蓋的,遮住了大半個院子,月光透過稀疏的樹幹影影綽綽地灑了下來,照在謝堯神采奕奕的臉上,他望着一步步朝他走來的倩影,一顆心猶如少年般激動起來,當年她也是這樣朝他走來,讓他心動不已。
無奈造化弄人,她成了别人的妻。
如今她再一次來到他身邊,他再一次爲她牽腸挂肚,他聽見自己說道“弟妹,你來了!”
徐氏精心打扮過了。
明眸朱唇,赤金步搖随着她的碎步輕輕搖曳,婉約動人,她雖是庶女,卻也是大家出身,舉止投足落落大方,淺藍色鬥篷襯托得她猶如月夜裏跌落凡間的仙子,謝堯的心隐隐作痛,爲什麽她偏偏是謝庭的妻子……
徐氏一見他,眸裏騰地有了淚,盈盈福身一禮“伯爺……”
一雙有力的大手猛地扶住了她柔軟的肩膀,男人滿是憐惜的聲音傳來“弟妹,你我之間,不必多禮。”
“伯爺,你我在這裏相見,妾身知道是犯了規矩的,隻是六姑娘的事情非同小可,還望伯爺垂憐,早日接她回來。”徐氏不着痕迹地推開他,再次福身一禮,楚楚可憐道,“二爺的性子,伯爺是知道的,他隻顧自己快活,并不曾把我們母女放在心上,如今我們母女所能依仗的隻有伯爺了,還請伯爺看在你我往日的情分上,幫幫我們母女……”
若她早知道謝堯對她一往情深。
說不定她不會嫁給謝庭,是她錯付了人。
“你放心,我會盡快想辦法把六姑娘接回來的。”謝堯再次扶起她,低頭俯視着眼前這張曾經在他夢裏無數次浮現的俏臉,強忍着一親芳澤的沖動,鄭重道,“有我在,定會護你們母女一世平安的!”
“有伯爺這句話,妾身就心安了。”徐氏低頭拭淚,勉強笑道,“妾身無以爲報,隻盼伯爺平步青雲仕途永順,跟大嫂舉案齊眉,恩愛百年,永享天倫。”
魏氏雖然是魏家嫡女,卻是在魏家老太爺和老夫人面前長大的。
自幼驕縱慣了,連書院都沒有上過,不過是識幾個字而已,魏氏能嫁給謝堯,全憑謝家老伯爺跟魏老太爺的交情,要她說,魏氏是配不上謝堯的。
謝堯心頭微動,神使鬼差地握住她的手,認真道“她不及你……”
是的,無論是從相貌還是脾性,魏氏都不及她。
魏氏就從來不會這樣對他低眉順目地說話,從來沒有,那怕是新婚情熱的時候,也沒有過。
徐氏許是沒有料到謝堯會牽她的手,忙避之不及地抽回手,含羞帶怯道“伯爺,您别這樣說,妾身,妾身出身低微,哪能跟大嫂相比較……”
說着,她掩面跑了出去。
月色下,謝堯望着她驚慌失措的背影,嘴角情不自禁地揚起一絲笑意,她沒有怪他,她隻是羞澀,她心裏是有他的,對他而言,這就足夠了!
義瀾醫館。
送走徐沛後,天色尚早,謝錦衣便去了隔壁看望楊媽媽和蘇衍,他們四人在這裏吃的好,住的好,更沒有别人來爲難他們,盤問他們,一家人才徹底安下心來,不再嚷嚷着走,就連楊媽媽的臉色都紅潤了許多。
見謝錦衣來,楊媽媽福身相迎“蘇大夫……”
“楊媽媽請起!”謝錦衣笑盈盈地上前扶起她,往裏屋看了看,“青姐兒和豆哥兒他們都睡了嗎?”
這幾日她暗中觀察過了,楊媽媽把蘇衍養得不錯。
一家人雖然颠沛流離,但蘇衍的學問卻沒有落下,日後好好培養,肯定會有出息的。
“他們剛剛歇下,多謝蘇大夫連日來的照看,蘇大夫真是好人。”楊媽媽起身倒茶,謝錦衣大大方方地坐下,盯着她臉上的傷疤看了一會兒,随口道,“眼下天氣尚且寒冷,楊媽媽不如去我的醫館把臉上的傷醫好,再回南直隸也不遲!”
看得出,楊媽媽對她仍然不能放松戒備。
甚至,不相信她是謝錦衣。
“多謝蘇大夫好意,我這把年紀了,還是不治了吧!”楊媽媽搖頭苦笑,黯淡無光的眸子裏湧起一絲濕意,女爲悅己者容,她都沒了那個人,還治什麽臉,謝錦衣笑,“青姐兒十七歲了吧?可曾許配了人家?”
楊媽媽的女兒叫青姐兒。
比蘇衍大一點的孩子叫豆哥兒,加上蘇衍,姐弟三人相處融洽。
楊媽媽搖頭,目光黯淡,起身給謝錦衣倒茶。
他們一家食不果腹,衣不遮體的,哪裏有心思談婚論嫁。
“就算爲了孩子們,楊媽媽也應該讓我替你看看臉不是?”謝錦衣接過茶碗,若有所思地望着楊氏,“楊媽媽不相信我是謝錦衣也無妨,但義瀾醫館的大門永遠爲媽媽敞開,你什麽時候想過來醫治都可,不必提前預約,你有恩于我外祖蘇家,我再怎麽厚待你,都不爲過。”
楊媽媽看了看謝錦衣,沒吱聲。
屋裏一陣沉默。
“你也累了一天了,早點睡覺吧,等我有空再來看你們。”謝錦衣掏出一包碎銀放在桌子上,囑咐道,“若是天氣暖和,就帶孩子們出去轉轉,給青姐兒買幾身衣裳,女孩子大了,總是喜歡打扮的,青姐兒其實長得很像你,好看着呢!”
銀票于楊媽媽來說,不如碎銀來得實際。
這一點,謝錦衣還是感同身受的。
楊氏依然沉默。
謝錦衣無所謂地轉身就走。
慘遭滅門之災的人,再怎麽謹慎也不爲過。
“表姑娘……”楊氏撲騰一聲跪倒,俯身在地,顫聲道,“奴婢見過表姑娘!”
她信了!
如果不是表姑娘,别人不會這麽屈尊對她……她不能不識擡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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