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拓正在堂前憤懑的踩地闆,一個聲音道:“來了?”
趙拓看看進京以來面色清朗了些的完顔滄月,跺腳進去。
完顔滄月讓小丫頭上了茶。
“怎麽樣?”
“都是些軟蛋。那日來赴宴撞上國主,回去就稀了,不敢動彈。竟然還勞煩王爺親自陪他們……”趙拓憤懑道。
“那不正好?”完顔滄月不以爲意。
“你……”
趙拓盯着完顔滄月,覺得他的心性又一次被那禍水帶偏了。
知道這鍋俨然被趙拓甩到眉兒身上,完顔滄月也不賣關子了。
“那把椅子父王才沒坐多久,自然不希望人惦記。我來往的都是些廢物,那真正有些能耐的,被誰結交了去?父王不會琢磨嗎?”
趙拓了然,剛靠到椅背上想笑,一個問題又竄出來。“王上怎麽會那個時間來看您,會不會太巧?”
完顔滄月知道他的意思,他自然不會給眉兒拉仇恨,說他那個父王可能是尾随她來的。
“自是留心了吧。”
“那咱們接下來怎麽做?”
“反正我手上無兵無權。隻好看熱鬧了。”開疆拓土要用他的時候,那兵權自然也就回到了他手上。他娶個毫無背景的女子,他那個父王對他也就多些放心,所以喝多的時候答應的那麽爽快。
趙拓猶豫了一下。“您真的要娶那個,雲樹?”
完顔滄月看了趙拓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道:“我希望你和眉兒,不要像仇人一樣……”
“知道那是你的心頭肉,我不會把她如何的。”趙拓無奈的妥協道。
與完顔滄月自幼相識,這些年相互扶持走到今天,還是了解他的。完顔滄月在雲樹的問題上一再食言,可見,那禍水對他的意義。趙拓也沒再說什麽,空氣一時有些安靜。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王爺就惦記上他的小師妹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看開了的趙拓清清嗓子,大度道:“那要不要我去道個歉,言個和?”
雲樹差點死在他手上,明言他趙拓是她的仇人。那既然以後都是要圍着完顔滄月轉,還是及早将這仇恨化去的好。
完顔滄月聞言,忍不住面上一喜。
“你願意?”
“王爺在這個問題上死心眼,我不願意有用嗎?”趙拓深深的無奈道。
完顔滄月面色含喜,拍拍趙拓的肩,“好兄弟!”
趙拓撇着嘴道:“那我去準備準備。”
“準備什麽?”完顔滄月吃了一驚,以爲趙拓真要負荊請罪。
“哄小姑娘……呸呸,”趙拓拍拍自己的嘴巴,“向雲姑娘道歉,總得有些誠意,是吧?話說,那位雲姑娘喜歡什麽?”
完顔滄月忽然心有些怯,不好意思說自己不了解雲樹以前的喜好,想了一圈道:“眉兒近來頗有些孩子心性。”
趙拓發自内心想對王爺翻白眼了。那“禍水”在堯關城出街一趟,懷裏抱的都是孩子的玩意兒,他才發現她孩子心性啊?當初在堯關城外,那個趙琰對“禍水”像是也有些意思。不過,王爺連人家喜好都摸不清楚,卻能将人留住。那“禍水”對王爺确也有幾分真心吧?可也不太對。“禍水”的相好剛沒幾個月,她這麽快就轉了心思?從了王爺?總覺得事情不太對。
“王爺,不是我多事,是怕您感情用事,蒙了眼睛。有個問題……”趙拓擰着眉頭道。
完顔滄月心中一警。“什麽問題?”
“雲樹,真的是心甘情願嫁給您?”
完顔滄月微微變了臉色,依然堅定道:“是的。”
王爺是心念天下的領頭人。朝中風雲疊起,哪怕是王爺的私事,他這個“臂膀”也是要上心的。他沒再當面揭完顔滄月的短,而是決定暗暗留心。
送走趙拓,完顔滄月想着雲樹該醒了,便去了後院。
明知道雲樹白天多睡着,哪怕醒着,對他也是冷冷淡淡,他還是想看到她。至于雲樹的這個病,若無大礙,他倒也不想立即就給她醫好了。她若好了,是不是就不會再有晚間的溫柔俏皮?
雲樹出人意料的沒在床上酣睡,她瘦薄的身子披着他的披風,坐在榻上,專心緻志的剝桔子。一個個橙暖的橘子被剝幹淨白色的絲絡,整齊的堆在盤子裏,碟子的旁邊是一堆散碎的橘皮。
雲樹像堆寶塔一樣,将剝好的橘子放在塔尖,還要再剝時,發現一大盤子的橘子被她剝完。對着橘盤愣了一會兒,抓起最上面的那隻橘子又開始剝,直至橘子變成一瓣瓣,露出粒粒緊密擠在一起的果肉。
完顔滄月沒有進去,就在外面目不轉睛的看她專心緻志的剝橘子。雲樹将一盤橘子又剝了一遍後,又有些發呆,沒人知道她都在想些什麽但滿心不愉确實真的。
完顔滄月剛要擡步進去,雲樹抓起盤中的橘子,握于掌心。橘子汁,順着她的指縫滴到桌上,流到腕子上,染到衣袖上、衣擺上,她毫不在意,就那樣一遍遍将那一堆橘子壓榨了個遍。怔怔的看了好一會兒她的衣袖,衣衫——被橘汁被濕了一大片,雲樹終于從榻上起身。
“備水,我要沐浴。”雲樹聲音冷沉。
“是。”
小丫頭恭敬的應下,回身去備水,出了屋子正撞上完顔滄月,心下一駭。“王爺?”
完顔滄月沒看她,隻揮揮手,讓她去。
小丫頭退下。
正在洗手的雲樹揚起冷淡的眸子,掃到門外的人,又收回視線,繼續洗手。
完顔滄月眼看她沒有要開口的意思,依然擡腳進了屋子。待進了屋子,竟意外的看到雲樹對他淡淡一笑。“來了。”而後擡起手捂上鼻唇,微微眯上了眼睛。
“怎麽了?”完顔滄月以爲是自己身上的味道讓她不舒服,不覺擡起自己的袖子聞了聞。
雲樹睜開眼睛,唇角微彎,将手擡到他的鼻下,“味道不錯。”
一股清爽微甜的橘香填滿鼻腔。
“眉兒~”完顔滄月握住她細瘦微涼的染了水珠的手。
“嗯?”雲樹依舊淡笑着看他。
“怎麽了?”完顔滄月望着雲樹的眼睛,眸色深深,滿是化不開的情意。
雲樹收回手,垂了眸,轉身往後屋走。
“眉兒~”
完顔滄月複又挽住她的手。
雲樹掙開他的手,并沒有回頭,聲音低低道:“衣服髒了,我去換換……”
完顔滄月立在屏風前,絲毫注意不到窗外物換星移,歲月流滄。
去歲,二月的風還是涼的,眉兒待他也是冰涼的态度,每日隻想着怎麽離開他。如今,她正在裏間,一聲聲慘烈的痛呼。身邊的小丫頭們進進出出,一片忙碌,一盆盆熱水送進去,換出一盆盆血水。完顔滄月隻覺一顆心在火上煎烤,這些日子以來,求之不得的痛楚變成隻想替她痛,推開阻攔他的丫頭與太醫想要進去挽住她的手。
“眉兒!”
卻被幾個大夫堵住路說,産房血腥之地,他不适宜進。完顔滄月在戰場上曆經生生死死,哪管這些,推開衆人還要進去。門前的聲音吵鬧起來。内室卻傳來雲樹嘶厲的聲音,“不許進來!”
雲樹痛的聲音都在顫抖,完顔滄月的神經被揪扯,“眉兒,我不進,不進,我就在這裏,你不要怕。”
雲樹沒有回答。
完顔滄月在門前急急踱步,滿心焦躁讓他隻想一腳把門踹開進去見雲樹,卻拼命壓抑。不知道過了多久,完顔滄月隻覺得胸腔内的一顆心被他自己扯的都要碎掉了,雲樹那揪扯心肺的聲音,被一聲嘹亮嬰兒啼哭聲替代。
丫頭歡喜的報說是個男孩兒,恭喜王爺!
完顔滄月顧不上其中的尴尬,他也答應眉兒,将這個孩子當成自己的孩子待,他焦急的問雲樹可還好。待裏面傳出母子平安的話,他隻覺腿有那麽一瞬的軟的站不住。戰場上,生死之間,他都沒過這般不堪一擊的時候。
當穩婆将孩子清洗、包裹好要抱給他看的時候,雲樹卻大叫着不許抱出去,要抱給她。完顔滄月并不想先看這個孩子,他隻想進去看看眉兒怎麽樣了。在穩婆的眼中,雖然這女子受寵,但這王爺添長子,這孩子當然要先抱給王爺看,不知道怎麽的屋裏的丫頭驚嚷起來。完顔滄月再也顧不了許多,推門進去,還沒忘将門重新掩好。
“眉兒?眉兒?你怎麽了?”
雲樹一日夜的痛楚,剛生産完,身子虛弱的站不住,卻要去抱那個孩子。從穩婆将孩子的臍帶剪斷,抱起來,盡管疲憊已極,她的眼睛就沒離開過一瞬。這會兒她被幾個丫頭半扶着,勸說雲樹回去躺好,扶她回去,她卻掙着要抱孩子。穩婆被她的樣子吓住,反而抱着孩子不敢上前。
完顔滄月搶上去抱起她,回頭對穩婆喝道:“把孩子抱過來!”
穩婆不明白王爺和他的女人怎麽都這麽不尋常,被完顔滄月的暴喝吓得腿一軟,差點摔了,被眼疾手快的丫頭扶住,順便将小嬰兒抱過來,送到雲樹懷裏。
當那個皺巴巴的哭的正起勁兒的小嬰兒回到雲樹懷裏,隻一眼,雲樹的眼淚滾湧而出,繼而和那小嬰兒一樣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