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樹久違的溫柔與關心讓完顔滄月禁不住痛哭出聲,“眉兒,疼!疼!”此刻心疼的像是裂開了。
在他的生命裏,真正擔負起父親的角色,關心他,呵護他,殷殷教導他的是師父,他卻先是逼瘋了師父,最終逼死了師父。與雲樹一樣,他的這些心事,無人可訴,隻能壓抑在心底,自己痛着,忍着,愧着,繼續執拗前行。
眉兒了解他,知道他沉郁的心結,隻是諸多事情疊加,她刺激他,怨他,氣他,“調戲”于他,刻意的不再像以前那樣對他好。
雲樹輕拍着他的後背,“疼過了,就好了。以後你的權力之路上,再沒有疼痛了。你可以更專心的前行了。”
“眉兒?”
完顔滄月松開雲樹。他狠下心舍了那條路,她爲什麽還要這樣說?
回真國這幾年,他每時每刻都在催促自己,讓所有的行動快些,快些,再快一點,早日回到眉兒身邊。上次眉兒離開,意識到自己再也見不到她,他覺得自己像是發了瘋。舍棄她的事,他無法再做到。
“我爲趙琰做的那些事,你父親終究會查到。到時候我沒有好下場,你也會被牽累。我若跟了他,你的心願,我的心願就都可以實現。”
她已經做出了最有利的判斷。
“眉兒!你别糊塗!不是你跟了他,那些事就翻過去了!”
完顔滄月的語氣緊張、心痛又生氣。
他孜孜追求的心願,爲了眉兒,他狠下心舍棄,可是眉兒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他。她有了自己的執念,就是毀了趙琰。爲了這個,她簡直什麽都敢做。
門外傳來緊急的敲門聲,“王爺,國主來了!”
“知道了。”完顔滄月身子卻沒動。
“我會讓他翻過去的。”雲樹聲音淡淡,卻是拿定了主意的樣子。
他曾讓雲樹嘗過的被高高捧起,又被果斷放棄的經曆,雲樹讓他深切的又經曆一遍。她的怨氣并沒有停止。
完顔滄月定定看着她,最後擡起手想要放到她微凸的小腹上,卻被雲樹生硬的擋開,而他整個人也被推開。
這一切如條件反射一般,做完之後,雲樹也覺得她行爲過于冷絕。她隻是垂了眼睫,也不再解釋。
完顔滄月聲音苦澀道:“眉兒,我答應會好好待你和這個孩子,我絕不食言,可我父親未必會好好待這個孩子。”
他很會抓關鍵點。
雲樹沒看他。
“你若攔得住就去吧。”
完顔滄月眸光微亮,剛要說話,雲樹“補刀”道:“有所舍,未必就有所得。你做的決定,自己别後悔。”當初那樣挽留他,她依然是被舍棄的。
拍門聲又催促着響起,“王爺?”
“眉兒,你究竟想要我如何?”完顔滄月不免有些心急。
“那是你的決定。我從來左右不得。”雲樹說着整整衣衫從榻上起身,很是平淡的看看完顔滄月。“我隻是來聊聊天,向你絮叨絮叨近期的見聞。你忙吧,我該走了。”
完顔滄月隻覺女人心海底針!不知道她今天來這一趟究
竟是什麽意思。
“眉兒,你别出去了,算我求你,好不好?”
雲樹并沒有執意要走,而是看看他,重新坐下。“那你去吧,等你忙完,我們接着聊。”
門外又響起催促聲。
“那你一定等我!”
雲樹點頭。
完顔滄月一步三回頭的往外走。
天,不知何時落起了雨。
不管外面風雨如何,吃飽喝足的雲樹困倦起來。不知道完顔滄月什麽時候才忙完,晃晃玉牌,讓小丫頭去招呼了她的人,她自己在美人榻上眯會兒,而身體的困倦讓她竟沉沉睡去。
夢裏啊,夢裏,夢裏的人還活着!依然“頑皮”的引她玩,一路追逐嬉戲。當她偷偷轉到他身後想要一把抱住他的時候,卻抱了個空……滿目桃花林,落英紛紛,卻再沒那個人影……深深的冷意由骨子裏漫出來……雲樹蓦然睜開雙眼。
屋子裏并沒有别人,隻有深深燭影陪着她,雲樹的眼淚這才決堤一般湧了出來真的好想他。
趙琰的死活其實她并不關心,她隻想要宋均還活着,她求而不得,才将滿腔怨恨撒到趙琰身上。捉住趙琰這件事被她像買賣一樣與完顔滄月談妥,可是實際執行,卻也沒那麽容易,比如他那個目色不善的父王。雖然明知道這件事可能會牽累他,雲樹還是拿他當盾牌。
門被推開,一陣涼風帶着雨的濕冷撲進來,雲樹禁不住一個哆嗦,裹緊了身上的毯子。
“眉兒~”
完顔滄月的聲音裏有掩不住的歡喜。
雲樹垂首抹去滿臉的淚。
完顔滄月已大步跨到榻前,見雲樹垂首不看他。“眉兒,你怎麽了?”
“冷。”雲樹的聲音裏猶帶着些哭腔。
完顔滄月回頭道:“快把門關上。”小丫頭忙執行。
完顔滄月在榻邊坐下,見她一直不擡頭,“怎麽了?還冷嗎?”
“嗯。”
身心俱冷的雲樹不自覺的縮成一團。
完顔滄月一張大手撐了又撐,還是落在了雲樹單薄的肩頭。掌心的溫熱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一點點滲入骨髓,讓人禁不住生出依賴,還想要更多。擡起一雙淚汪汪的眼睛對上那雙溫柔的深目,她乖順的歪進他的懷裏,溫暖密密傳來,雲樹卻禁不住打了個寒噤。
完顔滄月将她從榻上抱到腿上,用雙臂圈住,像小時候那樣還輕輕拍着她的後背,安撫她的情緒。懷中的雲樹卻傳來低低的抽噎。
“做噩夢了,是嗎?宏哥哥在。”
照雲樹的别扭勁兒,如果不是做噩夢了,絕不會這麽乖順的由他抱着。她再别扭,還是害怕的。
這一晚上,他想明白了雲樹的意圖:逼着他做決定,逼着他主動站出來。她想要一份兒保護,卻不直說,她是不相信他,還是多年磨煉中,修出了這些彎彎繞的心思?上次她從堯關跑掉,也是這個樣子。
可是她說話,有時候還是很坦誠,雖然真真假假在一起。
眉兒啊,以前從不對他撒謊的眉兒啊!萬分相信他的
眉兒啊!被他,被世事折騰成這樣……希望她長大,長大卻成了這個樣子。不應該盼着她長大的。
完顔滄月陪他父王喝了一晚上,來見雲樹前他又重新沐浴更衣,還吃了好幾個酸橘子壓住酒氣,此刻他身上的味道有些柑橘的清爽酸味。
“好些了嗎?”
“我想吃橘子。”雲樹帶着鼻音道。
“夜裏涼,明天再吃,好嗎?”
雲樹安靜了一會兒,又道:“我想吃。”
這微微撒嬌的語氣讓完顔滄月很受用,讓人去準備。
“眉兒,還想吃别的嗎?”
“宵夜。”
完顔滄月又讓人去備宵夜。
“眉兒沒有吃晚飯嗎?”
“吃了。”
想是她的飲食習慣,完顔滄月也沒多想。抱着她溫柔道:“眉兒,我跟我父王說了。我說我想娶一個沒有背景的小女子,他同意了。我們成親,好嗎?”
“不好。”雲樹毫不猶豫道。
完顔滄月心中一涼。“爲什麽?”
雲樹說話的時候,腦袋一直埋在他懷裏,這會兒他想看看雲樹的面色,雲樹卻固執的不擡頭。
“眉兒,你嫁給我,我才能爲你擋風雨啊。”
雲樹自說自話道:“我有三套嫁衣。我從沒有功夫好好看看。雨眠病入膏肓,是我非要同他拜堂,才穿上那一套。京城的這一套和濟陽的那一套,我讓人準備了,可是我都沒看過。”
“眉兒……”完顔滄月抱緊了她。
“我這條命,是被詛咒了的。我身邊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雲樹說到這裏,微微皺眉。不知道是哭的,還是情緒被牽動,她覺得頭痛有些發作的迹象。
“眉兒别這麽想。那都是意外。”完顔滄月心中滿是疼惜。
“我現在的指望,隻在這個孩子身上。如果它不能平安誕下,不能平安長大……我大概,不會再活着,任由那無形的手,撥弄我的命運,一次又一次!每一次啊,都讓我……痛不欲生。我一定要問問,究竟是誰?非要讓我這一生如此的痛苦!”
是夜深了,人就開始說夢話了嗎?此時的雲樹與天剛黑時的她完全不像一個人。不僅十分的脆弱,還十分的認命,甚至揣着死心。這樣的話,白日裏的雲樹是絕不會同他說的。
“眉兒,别這樣,你還有我。”完顔滄月的一顆心軟成了一汪水,隻想愈合她心頭的傷。
雲樹不理他的話,兀自道:“有時候,我是能察覺到那無形人的存在,或許不該稱它爲人。它卻一再的捉弄我的命運,我越痛苦,它越開懷……”
“眉兒,别說了,沒有,它不存在的。你别想這些事了。”
完顔滄月心痛的抱緊了懷裏的雲樹。那個人的死對她打擊這麽大嗎?她若不是裝出來的,就是真的有些瘋魔了。還是她剛才做的什麽噩夢,被吓到了嗎?
忽然,雲樹禁不住痛呼出聲。
完顔滄月吓了一跳。
“怎麽了?怎麽了?眉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