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路。”
那護衛忙爬起來,“您請,您請。”
雲樹向黃明仁道:“你留在這裏。”
“那祖宗小心點。我在這兒等祖宗。雲奇你小心點照顧祖宗。”
雲奇覺得他太煩人了,好像就他會照顧爺似的。
雲樹由那護衛帶着往院中走,剛過第一道門沒多遠,迎面遇到個鐵青臉的帶刀護衛。似乎是身份更高一級,威嚴也重了起來,那帶路的護衛直接被瞪的擡不起頭,解釋的話都有些結巴。
雲樹也懶得廢話,直接拿出玉牌。這回帶路的換成了那個鐵青臉的護衛。又換了兩個帶路人,雲樹終于來到完顔滄月宴客的院子。
亮過玉牌後,雲樹立在了門檻外,“你們王爺在宴請誰?”
那領路護衛和看門護衛都閉嘴低頭,一句話不多說。
怕雲奇看到什麽不該看的,牽連他的性命,雲樹将他留在門口,自己進去了。
大廳裏弦樂聲聲,美人嬌笑。雲樹人尚在庭院中就順從直覺的指引,在那一叢一叢如雜草一般簇擁着的人中看見了完顔滄月。他正左擁右抱着兩個袒胸露背的美人兒,背後還挂着一個在給他喂酒。雖然冷着臉,唇角卻挂着一抹不易察覺的笑意。
她也不往前走了,披着那慘淡的月色,就站在院中,冷着眼,靜靜的看着完顔滄月。她在想:這樣的日子,真的很快活。修儀讓她體會過,那時她很喜歡,喜歡懷中的修儀。那,現在,他也是喜歡的吧。
雲樹還沒有從回憶裏回過神,敏銳的完顔滄月已經察覺院中的人,待看清是她後,忙推開懷中的莺莺燕燕,将那幾個貴客交給趙拓招呼,疾步趕到庭中。沒有開口問她怎麽來了,而是抓住她的手臂就往旁邊的院子拉。
雲樹忍着他身上的味道帶給她的不适,跟上他的步子。到了側院就再也忍不住,甩開他的手又開始嘔吐。
“眉兒,你……”
雲樹沖身後的他擺擺手,讓他不要過來。
她剛才吐完,隻喝了一杯水就匆匆過來,這會兒将那兩口水吐出來,再沒東西可吐。可是被完顔滄月身上濃郁的脂粉氣與酒氣刺激的她仍然幹嘔,把膽水都給吐出來了。
完顔滄月讓人去叫大夫。
喘過一口氣的雲樹說不用,讓他站的遠一點。
完顔滄月擰着眉頭道:“眉兒,你等我一會兒,我很快回來。”
喚小丫頭伺候着,完顔滄月大步流星去了另一個院子。
半柱香後,完顔滄月再出現已經換了一身衣服,就連頭發都濕漉漉的披着。看到雲樹,他有些愣住。她正坐在榻上吃點心,看樣子像是餓了好久。
“眉兒,你慢點吃。還想吃什麽,我讓他們送來。”
吐完她就覺得很餓,怕餓壞了肚裏的小家夥,隻好拿點心填填肚子。雲樹喝了口茶,從懷裏掏出那玉牌,像個頑皮孩子似的在兩個小丫頭面前晃晃,然後擺擺手示意她們出去。那小丫頭看看完顔滄月,完顔滄月點了下頭,那兩個小丫頭才退出去。
“眉兒,你怎麽這會兒過來了?”
完顔滄月在雲樹身邊坐下。他有些不敢想現在的雲樹
會主動來看他。
雲樹晃着那玉牌,笑道:“在遇到你之前,我還以爲它多好使呢,遇見你就不好使了……”
“在我面前,你說什麽是什麽,還管它做什麽?”雲樹的笑讓完顔滄月整個人都變得溫柔起來。
“記得我的那個雲字紋的玉佩嗎?”
“嗯,記得。還吃嗎?”完顔滄月捏起一塊點心,遞到她唇邊。
雲樹趁着他的手,咬了一口。完顔滄月面上的笑意更盛了。
“我把它給趙琰了。”雲樹說的平淡。
完顔滄月知道雲樹的那枚玉佩意味着什麽,更知道雲樹一直以來是怎麽被師父教導的。他愈加溫柔道:“以後我給你拿回來。”
“不知道雲爺的萬貫家産被趙琰折騰的還剩幾兩銀子。”
“眉兒需要銀子嗎?”
雲樹沒有接他的話。
“我今天見了二十年後的你……”
雲樹正要再咬一口點心,那點心卻被完顔滄月捏了個碎。雲樹毫不介意的莞爾一笑,接着道:“他就坐在我面前,用流氓一樣的目光盯着我。”
雲樹給自己倒了杯水。
“我安葬修儀的時候他在邊上看,我安葬維翰哥哥的時候,也叫他給遇上。”
雲樹放下杯子,盯着完顔滄月的眼睛,“你父親是個什麽樣的人?”
完顔滄月禁不住握住雲樹的手。“眉兒,你留在我府裏,不要再出去了。我們先成親好不好?我答應你的聘禮,以後一定給你補上!”
“原來他是那樣的人啊。”一個能讓宏哥哥生出畏意的父親。
完顔澈是天生的王者,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是要得到的。就像真國的王位,就像趙國的天下。上次差點被宋均弄死,可是堯關一破,他仍然是第一個沖進關内的。爲了威懾趙國人投降,他不惜默許三兒子屠城。爲了他心中的天下,他不惜架空他最喜歡的兒子,任他在堯關自生自滅……隻因爲他看上了,他想要。
完顔滄月太懂他那個父親了。他的脾性就是血脈裏的傳承,加上自幼受他那個父親的影響太深。隻有對雲樹,他才會一再亂了方寸。
當初被衆兄弟欺負,遠走趙國,甚至不久前被他父親架空,他都沒有怨恨過。弱肉強食,向來如此,他一直都很清楚。可是現在,他第一次對他的父親生出了怨恨。
除了怨恨,他心底還有一絲不願承認的懼意,懼怕他父親對雲樹的執念。他那個父親已經搶走了他母親所有的愛,現在又看上了眉兒,想要搶走她……那攀升的細細密密的恨意,讓他的手都禁不住有些抖。
雲樹沒有看完顔滄月的面色,而是擡起細白的手指,捏了捏他猶滴水的發梢,起身抽來一條帕子給他擦幹頭發,動作熟練之極。
被扯動頭發的完顔滄月回過神,扭着頭想好好看她,卻被雲樹給“蠻橫”的将頭給扭轉過去,口中嗔怪道:“别動。”
“你都給誰擦過頭發?”完顔滄月聲音沉重。
雲樹笑得很輕松,“給,這些年我愛的男人啊。”
完顔滄月的沉默讓空氣冷凝。
雲樹一點不在意
,她将凝凍的空氣重新攪動起來。擦過頭發,将帕子一丢,就直接将完顔滄月撈到懷裏,就如他剛才抱美人兒一般的姿态。雲樹望着他的眉眼,壞笑着,用指腹摩畫他的眉。
完顔滄月面頰有些抽搐的任她摩畫。
“我看你剛才挺喜歡的……”雲樹微微含着笑道。
“眉兒,我……”他摩畫着别人的眉,想的卻全是她。他沒能說出來,雲樹打斷了他的話。
“其實,我也很喜歡這樣抱着美人兒。”雲樹像是想起了愉快的事,笑意又盛,“隻是修儀總愛打翻醋壇子,我隻能抱他一個,”頓了頓,“我也隻愛他一個。”雲樹說着笑得愈發燦爛,手指畫過完顔滄月的鼻梁,在他唇上流連。
“選一個吧。”
完顔滄月的心滿是沉重。“選,什麽?”
雲樹輕輕揉着他嘴唇,“選啊……要我吻你嗎?”
“吻我”兩個字被吐出來,牽連的他髒腑都有些疼。
雲樹停下了指腹的摩畫,盯着他的眸子,看得眼眶微熱。
“你舍得?”舍得你心心念念的天下?
“眉兒……”完顔滄月抱着雲樹禁不住滾出了眼淚。因爲輕易就能勾起他心緒的雲樹,這段日子,他的眼淚有些多。
雲樹抱着他,深吸一口氣。
“哭什麽?你是我的宏哥哥,你想要,我幫你就是。我又不愛誰,懷中的人是誰,又有什麽關系?我隻要抓住趙琰,剝皮抽筋!”
“眉兒,眉兒……我不要,不要了。”完顔滄月狠狠抱着她。
“真不要了嗎?”雲樹抱着他的手禁不住用力一分。
“不要了,不要了!”完顔滄月閉着眼睛道。
雲樹将他從身上抽開,扯起他的衣袖,給他擦去淚水。
“我覺得,這眼淚若是在雨眠臉上,倒比在你臉上好看。哭的不好看,就不要學人家流眼淚。”
雲樹的語氣似嗔似怪,完顔滄月心中卻冷的結滿了冰霜。
“眉兒~我不要了。”完顔滄月努力忽略掉她都說些什麽,重新抱住她。
“好。不要了。”
“眉兒……”
“嗯?”
“吻我~”
雲樹盯着他鴉色的長睫沒有動,完顔滄月閉着眼睛靜靜的等着她。
靜默一會兒,雲樹道:“你聽,有人來了。”
低微的嘈雜聲,一般人都聽不到,但這兩個都是練過的。
完顔滄月的長睫抽搐一般顫了一下。而後他抓住雲樹的手,将它貼到他狂跳的心口。
“我選眉兒。”
做這一切,他始終沒有睜開了眼睛。仿佛不睜開眼睛就不會想到他放棄了什麽。
透過單薄的衣衫,雲樹敏銳的摸到那個凸起的刀疤,是師父留給他的。
“還疼嗎?”
“不疼。”
雲樹輕柔的撫着那疤痕。
“師父不是故意的。他的心太疼了,疼的有些瘋魔了,不要怪他。師父一直都是最疼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