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樹昏睡了三日,好醫好藥的調養着,才挽回一命,幾個看護她的小丫頭都累的散了架,在地上躺的東倒西歪,大夫也倚在雲樹的床根睡着了。
雲樹費力的起身,打量着這個闊大的屋子,擡手遮擋晨曦之光,才發現窗下的小榻上還躺着一個人,榻邊的椅子上是那個一身甲胄的年輕将軍,也睡着,整個屋子都沉在晨曦的甯谧中。
雲樹艱難起身,一步一軟的來到窗前。
她的眼睛已經适應了晨光,隻見榻上的人,一臉連鬓大胡子,裸露的皮膚蒼白之極,她是沒看到自己的臉色。她看到那熟悉的眉,熟悉的鴉色長睫,高挺的鼻,她看到被子外的那隻手和手上熟悉的疤痕。是第一次見面時爲了救她被狼咬穿的,這麽多年了,那疤痕就一直褪不去。指間卻是一枚梅花金戒,與她指間的那枚一樣,正是當年她翻遍益生堂的後院都找不到的那枚,當初他一本正經的說他沒見過。
她閉上眼睛又睜開,軟着腿還要往外間走,忽然聽到他的聲音,“眉兒~”
雲樹身子沉重的回身看他,他并沒有醒,而像是做了噩夢,擡起兩手驚懼的在空氣中徒勞的抓着,口中喚道“眉兒~眉兒~”像是一種哀求。雲樹看到他閉着的眼睛,長長的睫毛被被染濕了。她的心又枯又荒又累,沒了知覺,就那麽靜靜的看着,沒有接近他一步,終于還是艱難的往外走。
趙拓被完顔滄月的聲音驚醒,觑到立在不遠處的雲樹,他并沒有動,而是微眯着眼睛看着這兩個人。看雲樹無動于衷的往外走,看榻上的完顔滄月緩緩睜開眼睛看着她的背影,眼淚流的更洶湧她不要他了,她再也不會對他心軟呵護了。
雲樹并沒有走多遠,走到廊下她就用盡了所有的力氣,歪坐在冰冷的遊廊上,依着廊柱,嗅着空氣中冰涼的梅香,清醒着神經,卻也冰的她的心肺受不住,禁不住咳起來。
又是一場雪啊,一場桃花雪啊……義父在哪裏?師父呢?四朵雲呢?宋均還在等她嗎?趙琰是否好好待她的人了?
完顔滄月抓着一領披風,由趙拓扶着出去,雲樹聽到聲響,緩緩回頭,盡可能的對他一笑,容色慘白,卻有種鍾靈毓秀之美,宛如那院中的白梅。趙拓察覺完顔滄月想要漾起的笑意,卻被雲樹的下一句話刺的手臂一重。
“我師父呢?”是“我師父”,不再是“我們的師父”。
完顔滄月艱難蹲下身子,将披風給她披上,想要扶她起來,雲樹望着他等着答案。
“師父走了。”完顔滄月垂眸給她綁着披風道。
雲樹并沒有起身,“去哪了?”
“再也回不來的地方。”
師父終于解脫了,再不用那麽痛苦。
“我義父呢?”
“走了。”
雲樹将臉貼到冰涼的廊柱上,“去哪了?”
“不知道。大約是回去找你了。”
“我的人呢?”
“在别的地方養傷。”趙拓替完顔滄月回到。
“起來吧,地上涼。”
雲樹扶着廊柱起身,避開完顔滄月要扶她的手,瞥了眼院中的白梅,又往屋裏走去。
“眉兒,我沒有屠城。我沒有屠城,你不要恨我,不要這樣對我。”
“去跟我師父說吧。”
“眉兒~”
“真國二皇子,還有什麽話要說嗎?”雲樹那雙好看的眼睛毫無感情的看着他。
“眉兒,你不要不認我……”
雲樹沒說話。
“我是你的宏哥哥啊!”
“你是我的宏哥哥?”完顔滄月剛要回答,雲樹又看了眼旁邊的趙拓,“還是你是我的宏哥哥?”
趙拓和完顔滄月都吃了一驚。
“都是無關緊要的事。”雲樹說着又往屋裏走。
身子弱成這個樣子,不管是去看師父,找義父,還是回去找宋均,她都做不到。她能做的隻有先将身子養回來。是以,飯端來,她吃,藥端來,她喝,隻是不說話。若不是一屋子人都圍着她轉,她安靜的就像空氣。
完顔滄月就拖着病體坐在床邊看她吃飯,吃藥,看她休息。趙拓看不下去了,再這麽折騰下去,完顔滄月真的要一命嗚呼了。
眼看着,也明白了七七八八,趙拓替完顔滄月解釋道“屠城的是三皇子,他從來不服管教,更是有意跟二皇子過不去。你不要怪二皇子了。”
雲樹沒有動。
“你要刺殺二皇子,他也沒把你怎樣,你就不要鬧脾氣了。”
雲樹翻過身子,看完顔滄月臉上爬起笑意,又看趙拓,撐起身子坐起來。“你們想要我如何?”
完顔滄月的臉垮下去,趙拓不滿意道“你不能對我們二皇子好一些啊?再折騰下去,他性命堪憂!”
最後一句話撩動雲樹的神經,她是不想他死的。雲樹看看完顔滄月蒼白的臉,像極了前些日子的李維翰,念及李維翰又忍不住痛苦的皺眉。
“傷口疼嗎?”完顔滄月關切道。
雲樹搖頭。“你身上有傷,不要坐在這裏了,去好好休息吧。”
“我想和眉兒在一起。”完顔滄月蒼白的面上含着一絲喜色。
雲樹的心又是一痛。數年前他說過這樣的話,結果他還是走的義無反顧。
“我夫君不喜歡我與别的男子在一起。”
完顔滄月面色一沉。“他是誰?江雨眠嗎?”
“雨眠是我前夫,他幾年前就不在了。”
完顔滄月被驚的說不出話來。她經曆了什麽?那好好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半晌才道“那他,他是誰?”
“他是一個天才,一個海盜,一個被我弄死一回,死裏逃生卻還風波萬裏去找我,命都不要,隻要同我在一起的人。”她要堵死他所有的希冀。
“你并不喜歡他,對吧?”完顔滄月武斷道。
“我愛他!”
“你撒謊!”完顔滄月怒道。
“我爲什麽要撒謊?”
“你……你……”
雲樹望着他的眼睛,一雙眸子無波無瀾,他卻再也看不出來她是不是在撒謊了。
“眉兒,你真的不要我了嗎?”
“你從來也不是我的。”
“我以後都是你的,好不好,眉兒?我再不丢下你了。眉兒?”
“你還是好好養傷吧。我承受不起真國二皇子的深情。”雲樹的話冷漠極了。抛棄,有一次,就有第二次,于他,還會有第三次……她有宋均,不再需要他。
曾經滄海難爲水,别處也有巫山雲。
“最好讓大夫給他開些安神的藥,别讓他坐在這裏胡思亂想了。”雲樹向趙拓道。
話剛說完,完顔滄月就坐不穩了,晃晃悠悠的栽到床上去。趙拓并沒有出手,雲樹下意識的接住他,卻是拼盡了全力。将他放到床上,順手按了按脈,隻說,“叫大夫來吧。”
因爲用力,大冷的天,她額上冒出虛汗,箭傷也崩開,剛蓄積起來不多的血又染紅了衣服,她的頭有些暈。
趙拓出去叫大夫,雲樹掙紮着要起身,想到屏風後面給自己換藥,卻被抓住手。
一聲虛弱的“眉兒~”揪住她的心,她猶豫了一下,輕輕回握住他的手。“不要折騰了,好嗎?”
完顔滄月拼命捏住她的手,卻是虛弱無力的。
“當初你放的下,說明我在你心裏并不重要。現在更是無從談起,這麽折騰也沒意思。”
完顔滄月無言以對。說了幾句話,雲樹已虛弱的有些氣息不接。“我傷口裂開了,我要去上藥。”
完顔滄月終于注意到她被血染紅的衣服,意識到此時計較這些,是多麽不合時宜。
雲樹不知道這宅子有多大,虛弱的她走不了幾步,完顔滄月不給她安排其他的房間,她也沒有精力去抗議。完顔滄月暈倒在床上,雲樹重新裹好傷口,便去窗下的榻上躺着了,虛弱的她很快睡過去了。
雲樹被小丫頭喚起來吃飯時,天已經黑了下去。小丫頭靜悄悄的擺菜碟,雲樹擡眼往床上看,那邊卻沒動靜。
睡了一覺恢複了些精神,雲樹起身下床,小丫頭眼疾手快的給她披上衣服,扶着她向床邊走去。借着微弱的光,看到他依然在睡着。“起來吃飯吧?”
完顔滄月擡眼看看床前的雲樹。“我沒胃口,不想吃。你吃吧。”
雲樹吐了口氣。
“我也不用吃了。我是活不了了,不如早些去死。”
完顔滄月掙紮着起身,“你哪裏不舒服嗎?”又向小丫頭道,“快去叫大夫!”
雲樹擺擺手,“不用。”望着他幽深的眸子,她禁不住想起了宋均的眸子。她想回去找宋均的心又急了一分。
“我是一個刺客,你這真國二皇子死了,哪裏還有我的活頭?我再努力的活着,又有什麽用?死期到了,就是到了。”
“眉兒,你别說這樣的話,我不會讓你死的,我吃飯。我們一起吃,好嗎?”
雲樹安靜的點了點頭。
她就像是着了魔,完顔滄月的每個話題都能讓她想起宋均,那深切的思念由四肢百骸回歸心海,讓她的心,痛的難受。
她心不在焉不是裝的,她在想着别人,她都沒能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