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家道沒落,李宅由文垣街搬到了長安巷。
李徐氏帶着兒子李明然推門而入,見李竹英仍是出門時的樣子,捧着本書,半讀,半出神,就來了氣。
“天天讀書,天天讀書,你倒是讀出來點東西啊?跟了你半輩子,指望你讀書能讓我們娘兒幾個過上好日子的念想早斷了。你能不能,不要每天都是這副出神的樣子?”
李徐氏這話,每天都能翻着花樣說好多遍,幾十年下來,李竹英聽得都當成耳邊吹過的風了,也不理她,對兒子笑笑“小然回來了?”
李竹英四十多歲的年紀,身形清瘦,頭已白了不少,眉眼與李湘雨有幾分相像,可以想見,年輕時也是個英俊的。
李徐氏丢下手中的籃子進了屋。籃中一塊新布,是給李明然做春裝的。李竹英有三子,前兩個兒子李明思、李明成,成了親,分出去住了,李明然是最小的一個,今年十七。
李明然見母親進了裏間,一臉神秘的湊到父親跟前。
“父親,我剛才在街上,聽那些人議論,像是,姑母去世了。“
李竹英手中的書,“嘩”的掉到地上。又愣了半晌,眉眼忽然擰到一起,喝道“你胡說什麽?你姑母才多大年歲?”
李明然被父親吓了一跳,喏喏道“街上的人都說,今早,雲家運回來兩具棺木,說是雲家的老爺夫人去了。雲家的老太爺,老夫人早些年就去了,如今,如今。。。”
李徐氏聽到聲音,走出來,“你妹妹去了,你沖兒子吼什麽?這麽些年,也沒見她拿你當哥哥,你倒白操一份兒哥哥的心了。”
李竹英狠狠瞪了李徐氏一眼,跌跌撞撞就往外走。
“我說錯了嗎?你還敢瞪我?你别走,你把話說清楚!”李徐氏叫着,就要沖上來拉扯李竹英,卻被兒子拉住。
“母親,父親他心情不好,您就不要鬧了。”
“什麽叫我鬧?好啊!你們父子倆一條心,我白疼你這麽些年了!我命苦啊!沒能生一個女兒貼心!”李徐氏又開始例行哭鬧。
李明然覺得頭大。
“母親,父親他狀态很不好,我跟出去看看,别出什麽意外了。”
李徐氏雖然見了李竹英就來氣,可是也就這樣過了幾十年了,并不想他出什麽意外。她自然知道,這些年,李竹英一直覺得愧對那個妹妹。可是這些年,他那個妹妹明明在享福,吃苦受累的明明是自己,他卻每天每天的出神都看不到。
李徐氏收了眼淚,“你跟上去看着他。”
李明然如遇大赦,忙不疊的跑出去。
李明然還不知道,自家老爹還能跑的那麽快,這一會兒功夫已然跑到巷子拐角了。待他趕上去的時候,吓了一跳。他那個沒什麽脾氣,總是對他淡笑的父親,竟然哭的滿臉是淚。
從李明然記事起,不知道從哪聽來的,說他有一個姑母,嫁的很好,是濟陽城中有名的雲家。隻是這些年,除了母親偶爾帶着抱怨提起姑母,父親從未提及過。他從來不知道,在父親心中,姑母竟然會那麽,那麽重要,重要到隻藏在心裏,到現在化作滿面的淚。
李竹英淚流滿面的往前跑着,毫不顧忌形象。路人紛紛側目,這一路都是熟人,李明然隻好硬着頭皮跟上,誰的招呼都不理,全當看不到。
門房說公子的舅舅來了,孟福成迎出來,可是第一眼沒有認出來,眼前這個鬓染薄霜的人,是夫人的哥哥,李竹英。他與夫人的娘家人打交道本就少,加上随老爺去京城多年,想想,已經很多年沒有見過這個叫作李竹英的男人了。
李竹英不理會孟福成的驚訝,撥開他,往靈堂沖去。
靈堂内并排兩具烏黑的棺木,看到牌位上雲進同的名字與李湘雨的名字後,李竹英再也站不住,狠狠跌到地上。
雲樹見到李竹英是第二日晚間。一行人從墓地趕回來,滿面風塵。
廊下昏黃的燈影中,李竹英孤零零的立着,滿是“雨中黃葉樹,燈下白頭人”的凄涼。看着那個小小的身影,一步步走來。他的身姿帶着英氣,他的眉眼那麽好看,他吩咐事的樣子,完全不像個孩子,可是他還那麽小啊,他的母親也是很小的時候,便與自己相依爲命。
雲樹終于注意到廊下站着的這個人,見他滿眼深情的看着自己,幾乎要哭的模樣,心中有些奇怪。這雲宅中,還有人對自己有這麽深的感情?也沒做多想,她急着跟父親母親說話。沖那人點點頭,撩起袍子,就要進靈堂。
“樹兒!”聲音裏帶着哽咽。
雲樹隻覺心一提,頓住腳,轉過身。
“樹兒!”那個人開始流淚。
雲樹覺得他的眼淚,一顆一顆,讓自己的心變得重起來。她轉過頭,看看孟管家。
“公子,這是您的舅舅,李竹英。”孟管家輕聲道。
雲樹回頭看看嚴世真。
嚴世真示意他也不清楚。
竹英、湘雨,外祖父是個愛竹的。李竹英。舅舅。母親的那個哥哥,同父異母的哥哥。他的眼神像是不能承受的重,他這樣在乎我嗎?
雲樹定定的看着李竹英。
“你是李竹英,我舅舅?”
李竹英慌忙點頭。眼淚跌到地闆上,“啪嗒”一聲,那麽的響。
李竹英想走上前,想向雲樹伸出手,挪了半步,又停下,擡起的手,又弱弱的放下,神色變得更是傷感。他看到雲樹退了半步,被嚴世真扶住。他不願意認自己。
雲樹覺得心裏很亂。她第一次知道,眼淚竟然有那麽大的魔力,這個瘦弱男人的眼淚,還有他那與母親有幾分相似眼睛,含滿深情的看着自己,把她的心,她的腦袋攪得一團亂。她狠狠抓住嚴世真的手,努力吸了好幾口氣,才對孟管家道“孟管家,請,請,請舅舅去偏廳看茶。”
“是。”
“您這邊請。”孟管家在前面引着路。
李竹英一步三回頭的看着雲樹。
嚴世真感受到她的手在抖,蹲下身子,輕聲道“怎麽了,眉兒?”
雲樹回身抱住嚴世真的脖子,抽噎。
李竹英看到這一幕,再不敢回頭。
嚴世真輕輕拍着她的後背,抱起她進了靈堂。
“跟義父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