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自己的屋子裏,紫韻爲雲姝檢查傷口,手掌都磨破了皮,血淋淋的,膝蓋也是。
煥梨在旁邊看得驚心,小姐雖然愛玩、愛鬧還是第一次摔的這麽慘。一番清洗處理傷口後,紫韻給她換了衣服,重新梳了髻。
忙完這些,黃昏即将來臨。
雲姝坐在廊檐下吹着風,看着往來的仆人依舊忙着自己每日的工作,似乎進門前的那一幕并沒有生過。院子裏的菊花嬌豔如昨,隻是樹葉慢悠悠的飄落到台階下,她忽然覺得整個院子很荒涼,九月的涼風撲過來,她禁不住打了個哆嗦。
紫韻貼心的回屋拿了披風給她披上。雲姝回身給了一個淡淡的笑容,起身開始在院子裏毫無目的的晃蕩。
母親不在,正屋靜悄悄的。荷塘的荷花已經落盡,還剩下倨傲的蓮蓬,前些日子還想着和黎歌一起摘蓮蓬,但一直沒有機會,蓮蓬都老在枝頭上了。
隐隐的桂花香撩上鼻尖,清漪閣靜悄悄的,秦師傅這幾日回家了,黎歌也回家了,學堂和青雲館裏沒有人在笑意盈盈的叫她“姝妹妹”了。
天漸漸暗下來,往日這個時候,父親的已經回來。今天書房已掌了燈,父親卻還沒回來。雲姝又坐在前院的廊下呆。
雲帆急急忙忙沖進院子。
“雲帆哥哥!”雲姝歡喜道。
雲帆看到廊下的雲姝,跑過去問“夫人呢?”
“母親,還沒有回來,應該還在黎哥哥家。事情怎麽樣?”
“小姐怕是要獨自用晚飯了,我先去找夫人。”說罷轉身又急急出去。
雲姝起身跟着雲帆跑到正門口,卻已經不見他的身影。
門前的燈籠已經點亮,有零落的行人匆匆走過。
直到天色黑透了,母親還未回來,肚子已經咕咕叫了,紫韻爲她張羅了晚飯。熱乎乎香噴噴的飯食一掃她的落寞,可是吃着吃着又覺異樣,以往晚餐都是與父親母親一起用的。父親母親都未回來,自己就大快朵頤,覺得慚愧。
那晚母親很晚才回來,她已經不争氣的睡着了。而父親一直沒有回來。
第二天秦如梅回來了,雲姝繼續每天在學堂讀書。
父親依然沒有回來,她有心想問問。
母親不再有耐心給她解釋什麽,隻說讓她在學堂好好讀書,不許亂跑。
眼前攤着書,雲姝沒心思讀,看到師傅也坐在那裏出神。
“師傅,我有問題想請教。”雲姝道。
“什麽問題?”秦如梅回過神來。
“您知道我父親是什麽情況嗎?爲什麽幾天了,他都沒有回來?母親不肯告訴我。”
秦如梅看着眼前的這個學生。“好好讀書吧,你母親想讓你知道的話,就會對你講。”說完,又開始出神。
讀書有什麽用?爲什麽要讀書?頹喪的雲姝覺得自己像個小皮球,被抛開。
這段日子裏,李湘雨每日不得安心。流水樣的銀子花出去,忙前忙後的探聽消息,上下打點,她卻無法獲得探望雲進同的機會。因爲這并不隻是雲進同一個人的事,而是一場政治波動。
天成帝駕崩之後,柳澄江深知一朝天子,一朝臣。當初他抓住天成帝不願攻打真國的心理,讓人給“不安分”的夏安加料,終使皇帝把夏安趕回老家。自己多方周旋才登上相位,大權在握的感覺多美妙,怎麽舍得放棄。
天成七年,夏安走之前,懇求皇帝立年僅六歲的皇後之子趙琰爲皇太子,并出閣讀書,以穩固國本。
天成帝雖然盡日與後妃風花雪月,但是并非完全昏聩,他并不想後宮妃子因爲恩寵,而生出别的心思,早立太子,也免得後宮再攪起風雨。他答應了夏安,冊封皇太子,出閣讀書,皇太子的師父李文聲,也是夏安推薦的。
柳澄江上台後,謹遵皇帝的心意,悉心打理朝政,還積極籠絡朝臣,累積威勢。等他想到在皇太子身邊安插人的時候,李文聲已經完全獲得了皇太子的信任。他曾嘗試拉攏過李文聲,可是李文聲并不買賬。
柳澄江費了不少力氣,才安插上自己的人——劉皓嶺,太子的另一位講學師傅。
按說天成帝駕崩之後,柳澄江作爲輔政之臣,朝中諸多支持者,新帝那裏又有“自己人”劉皓嶺,繼續把持相權是沒有問題的。但是萬萬沒想到,小皇帝不喜歡他。
宏武帝雖然年幼,卻志存高遠。他不滿意柳澄江隻一味哄他父皇高興,不爲國家做長遠考慮。面對不斷強大起來的真國,如果自己一味貪圖安樂,不思進取,早晚被真國蠶食掉。
當柳澄江現風頭不對,想啓用“自己人”劉皓嶺,在皇帝面前爲自己說話時,卻現這個“自己人”不好用了。
爲了扭轉局勢,維護自己的地位,現風向不對的柳澄江積極掉頭,向小皇帝靠攏。
小皇帝想要推進改革,振興國力,他便嘗試制定改革條款。
在柳澄江的隊伍中,除了溜須拍馬,抱大樹以乘涼的人外,還有一類是幹将,雲進同就是這樣的人。
天成十二年六月,柳澄江将雲進同提爲戶部侍郎,由他輔助另一位親信,戶部尚書錢海銘,在全國範圍内勘察土地,制定改革條款,以期理清土地管理混亂,增加财政收入,爲擴軍增防奠定财政基礎。
雲進同本就是戶部員外郎,對于土地兼并深有了解,很明白土地兼并,不利于生産力的展,而且很多私自開墾的田地,并沒有登記在冊。他自家祖産就有近千畝田地,朝中同僚家中所兼并的土地更不用說。
這場改革涉及利益之争,必得緩緩圖之。雲進同與上司錢海銘商議後,根據現有的弊端,制訂了相對和緩的改革措施,呈給柳澄江,柳澄江看起來不錯,便呈給皇帝。
可是即使這柔和的改革計劃,也觸及了土地擁有者的利益。沒有人願意輕易放棄自己的既得利益,即使柳澄江、錢海銘、雲進同有這個覺悟,可是柳澄江麾下的很多擁護者都不買賬了。折子呈上去,皇帝也不買賬照這個改革法,要實現自己的宏圖大志,要到何年何月?
柳澄江是兩面不讨好。皇帝不支持他、朝臣也不支持他。皇帝甚至暗示他,主動讓出相位。宰相混到這個份上,不下台就不可能了。
即便柳澄江不願意輕易放棄,果決的小皇帝不給他猶疑觀望和準備的時間,他不想再等。
于是,天成十二年九月,不知是皇帝暗中指示,還是朝中有人望風使舵,第一封彈劾書呈在皇帝面前,被開刀的卻是雲進同。奏疏說他改革不利,置百姓于水火,希望皇帝懲戒雲進同。
雲進同這幾年在柳澄江的照顧下升遷很快,讓人眼紅,而且又主持了得罪很多人的土地改革,但這并不是重點,這封奏疏的目的就是爲了借雲進同,把柳澄江拉下水。
有了第一封彈劾書,皇帝下令調查,雲進同被“請”進大理寺。第二天各類彈劾雲進同、錢海銘、柳澄江的奏疏紛至沓來,彈劾柳澄江的奏疏最多。
柳澄江不知真是年紀大了,還是看低了小皇帝的決心和手段。雲進同被問話時,他竟還以爲是小皇帝誤會了改革,解釋清楚就好了,可是現實卻急轉直下。本來彈他的是不顧民生,改革弊病的問題,很快又波及到結黨營私,貪污受賄,欺上瞞下等等。柳澄江的問題越來越多,以黨羽名義被抓人也越來越多。
關于黨羽這頂帽子,柳澄江是當朝宰相,除了皇帝,他最大。他當權的時候,有誰能與他對着幹?但相權終究不敵皇權,說到底還是皇帝想要如何處置這一批官僚?皇帝想讓趙國這條大船開向哪裏?柳澄江雖然向皇帝靠攏,但是他并不是改革的料,柳澄江當權這些年雖然也認真做事,但底子也沒那麽幹淨,這正好給了皇帝解決他的機會。
改革是一塊石頭,抛入朝堂,掀起漣漪,也是皇帝鑒别朝臣忠心的一次試探。改革是一項大事,既得利益者不肯輕易放棄利益,皇帝必須全面把控政局,爲後續深入改革奠定基礎。因此,除了柳澄江,那些皇帝認爲礙手的也要被解決掉。
看到皇帝有意針對柳澄江,下面人人自危,不把别人踩下去,被踩下去的可能就是自己。
小皇帝趁着解決結黨的事宜,不少貪腐的官吏也被罩上黨羽的罪名拉下馬。朝堂的大清洗運動,進行的風風火火。
雲進同撰寫的改革方案雖然保守,但是畢竟是行動派,皇帝并不想弄死他,但是底下人并不這樣想。
荊輝認爲皇帝想搞掉柳澄江,自己自當全心效勞,向皇帝表忠心,而雲進同是柳澄江的得力助手,必然也不能輕縱,更何況還要從他嘴裏得到柳澄江結黨營私貪污受賄等各種證據,遂指示韓聚嚴加拷問。
柳澄江對雲進同有知遇之恩。對于讀書人來說,沒有比這個更重要的了。雲進同并不清楚那些“引導”他吐露的柳澄江的“惡行”是否屬實,但他絕不願意跟着那幫人一起向柳澄江潑污水。
一個非要你說,一個甯死不說,當然是此時權力大的人說了算。
雲進同本就是一個身體單薄的文人,哪裏扛得住大刑伺候。雖然後來越來越多的“柳黨”入獄,韓聚抽不出功夫每日拷打他了。但是那些血淋淋的累累傷痕,卻因爲沒有得到及時處理,而惡化。
二個月後,毫無征兆,又像是必然結果。雲家得到了一個消息雲進同死了。
雲家得到的消息是雲進同身體羸弱,在獄中患病,不治而亡。雲帆捧回來的是一壇骨灰。
雲進同死了,上面沒有再繼續追究責任,似乎這場政治風浪波及到雲進同身上就算完了,并沒有殃及雲家人。
對于雲家來說卻是晴天霹靂!
多日的操勞李湘雨瘦了一大圈,但一直在努力支撐,心中始終懷着希望。當看到雲進同的骨灰壇,她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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