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着急,會想起來的。”
雲昭回身看宋均,滿眼擔憂的仰首看雲樹。
雲樹知道他的疑惑,在雲昭耳邊悄聲道:“他是病人……”
雲昭咽下了自己的疑惑。
沒有那個儀式,她并不是他的妻子……雲樹握緊了拳頭,對上宋均茫然又好奇,欣賞又沉迷的目光,塵封數年的浮開漣漪,胸腔中“咚咚”可聞,拳頭複又松開。“你還困不困?”
宋均歪着脖子輕輕搖了下頭。他昨晚睡得很好。
“餓不餓?”
宋均揉了揉肚子,似乎是想吃點東西。
“幫我抱會兒他,我去給你們拿飯來,好嗎?”
宋均看看美人兒,又看看那個“愛哭包”,“勉爲其難”道:“好吧。”
雲樹将雲昭放到宋均懷裏。
雲昭難得縮手縮腳乖巧兒樣兒,抿着小嘴不說話,臉頰微紅,兀然聽到宋均抱怨,“他好重!”禁不住紅了眼睛,又要哭。
這“愛哭包”确實比剛才那個小的重多了,不過是說了實情,怎麽還跟委屈了他似的?宋均立即喝止:“再哭就丢了你!”
玉雪可愛無人敵,俊俏靈童小雲昭被赤裸裸的被父親嫌棄,這是從未有過的經曆,面皮挂不住,想要向母親懷裏掙。
看來父子關系還要磨合。雲樹語帶“警告”道:“不許欺負他!不然沒飯吃!”
沒飯吃的威脅讓宋均感到肚子仿佛更餓了,原本對美人兒莫名的好感受挫,雙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
雲樹以爲他聽進去了,便起身出去了。
宋均記憶還沒恢複,已經開始記仇了!雲樹剛出門去,宋均就毫不客氣把話倒給懷裏的雲昭,“滿眼紅血絲,醜壞了一雙好眼睛!”
沒了庇護的雲昭聞言淚汪汪的又要哭,同時掙着手要爬出宋均懷裏——這是什麽父親?受不了這委屈了!
宋均按住他的幼肩,“狠狠”道:“你别動!也不許哭!!”
雲昭委屈到不敢動,憋着一包眼淚愣是沒敢落。天呐!雲家的小家主,家裏的小霸王,他何曾這麽委屈過?就算他讨厭的要死的老四都沒這麽過分!這哪裏是他父親?分明前世的仇人!母親一定認錯了!可是,這人長得那麽像他!雲昭無法說服自己不認他心心念念的親父親。
一晚上都沒睡的雲昭,與這個“前世仇人父親”大眼兒看小眼兒,看着看着,雲昭眼睛漸漸合到一起,終于滾着眼淚睡着了。
飯菜是軍漢送進來的。宋均扭着身子往門外瞅,并沒看到美人兒的影子,将睡着的“愛哭包”放到榻上,想想美人兒的交代,又給“愛哭包”蓋上被子,這才腿腳不利索的穿上鞋子。
宋均覺得好像許久都沒有聞到飯香了,魚粥的香味引得他咽了口水。
飯菜不多,隻有兩小碗魚粥,兩小碟青菜。那軍漢見雲昭睡着了,利落的端走了一半。
“你做什麽?”宋均想按住軍漢的腕子,奈何身子不利落,落後了一步,按到了桌子上。
軍漢微帶恭敬又果斷道:“雲帥說你不能多吃。”宋均的身子要好好調養,但是要慢慢養,不能讓他一下吃多了。
軍漢轉身走了。
宋均不忿的喊道:“你回來!!”
完全不被理會。
宋均有限的注意力又被魚粥誘人的香味吸引了,手指微僵的拿起勺子,細細品完一碗粥,隻覺剛剛好,若再多出些,他會忍不住吐出來。
看看那“愛哭包”還在睡,美人兒也不知去了哪裏,宋均起身去院子裏溜達。
滿院子的糙漢子,靜悄悄的立着,視他如無物,他溜達到院門前,軍漢卻又能看見他了,不許再往外走。宋均瘋勁兒上來,後退幾步就猛然往外沖,卻突然不受控的雙腳離了地,還原地掠轉了個小圈圈。
宋均驚詫的扭頭,正是美人兒……攔腰抱住他。
她卸去了铠甲,一身白衣,頭發高高束起……他嗅到她發縷微微的濕意,淡淡的梅香,甚至她身上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衫傳來。
宋均身子僵住。“你……做什麽?”
雲樹放下他,用哄雲昭的語氣道:“不能出去喔。”
“爲,什麽?”
“告訴我,你妻子是誰,就可以出去了。”
宋均面色轉爲懊惱,“我不想在這裏~”
“能告訴我爲什麽嗎?”
宋均歪着腦袋不說話。
雲樹看他那歪扭的身子就很難受,輕輕撫上他的頸子。宋均再次僵住。雲樹的指腹在穴位上輕柔的按捏,“舒服些嗎?”
宋均睜開舒服得眯起來的眼睛,伸出了腿,“這裏也要。”
雲樹回身接過軍漢手中藥碗,“先喝了它。”
宋均不願意喝那聞起來就很難喝的東西。
“喝了它,就能想起你妻子的容顔了。”
宋均眼睛一亮,“真的?”
“真的。”
宋均信了美人兒明眸善睐的鬼,接過那難喝的東西,咬咬牙,閉上眼睛,仰脖一飲而盡,呵,難喝的他想像屋裏的小家夥一樣哭,下一秒,就覺滿嘴甜甜的,睜開眼睛,美人兒正閉月羞花的對他微笑,指間捏了塊蜜棗問他“還要嗎?”
宋均含着蜜棗,沒說話,就眼睜睜看着美人兒把那蜜棗塞到了她自己嘴裏。
“走吧,給你按腿。”
美人兒主動握住了他的手,宋均腦子有些空,順從的跟着美人兒進了屋。
雲樹将雲昭移到小榻内側,讓宋均在外側躺好,擡手要解開他纏發的發帶,準備從頭開始給他按,疏通淤堵多年的經脈,卻被宋均捉住手。
雲樹目色溫柔的望着宋均黑亮的眼睛,等他開口。
宋均按住那雙手,再對上那美麗動人的眼睛。雲樹溫柔道:“怎麽了?”宋均非常迷惑,他覺得心跳不太不正常,有些哽堵,堵的心更慌,松了雲樹的手,按住自己的心口。
雲樹将自己的手貼在他心口,感受到他狂跳的心。“不要怕,會想起來的~”說着話,手指輕柔的探入宋均的發間按揉穴位。
宋均禁不住閉上了眼睛,漸漸迷蒙的睡了過去。
雲樹給這睡着的兩父子擦洗了手臉,又去看了那個小孩子後,才去見趙琰。
被吊了大半夜的趙琰樣子狼狽,滿腹怒火,扯掉口中的袍角,抓起架子上的藥壇子就往雲樹身上砸。
雲樹閃身避開。趙琰又砸,雲樹又避,醫者之心有些心疼滿地上好的藥酒。
“别砸了。”
“雲樹!欺人太甚!”
雲樹擡眸,“我怎麽不覺得?”
她負手而立的淡然模樣,把趙琰氣到找不出合适的話來,拳頭攥的更緊了,仿佛下一瞬就要撲上去砸雲樹。
雲樹提步到椅子邊坐下,神色也沉肅下來,一字一字釘進趙琰心上:“若我昭兒沒能平安回來,這滿宮滿城的人,一個也别想活!這樣說,你能平靜些了嗎?”
她竟要屠城!這還是他認識的那個雲樹嗎?趙琰冷靜許多!
雲樹目光沉重的掃了眼這滿屋的藥壇藥罐,接着道:“你隻是在這屋裏待了一晚,宮内的皇子皇妃依然好着,外面的百官百姓也好着。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滿足?”趙琰笑得諷刺,忽然握着拳頭狠厲的摔着殘破的袍袖吼道:“你管這叫滿足?!”氣急的趙琰又抓住手邊的藥壇向雲樹砸過去。
腰間佩刀锃然抽出,轉腕斜揮,壇子分爲兩半,在雲樹腳邊的地磚上碎成渣渣。雲樹瞥了眼地上的破碎,木然的豎起手中刀柄,刀鋒在晨光中閃耀着銀色的鋒芒,映着她绮麗的半邊眉眼。在她心裏,在乎的人還好好的活着就是最大的滿足。可是二十多年來,老天似乎決意不讓她擁有這樣的滿足。
雲樹收了刀,歸了鞘,順手輕輕撫了撫膝頭,語調清淡,“不想和談了?”
趙琰冷笑,“這就是你和談的誠意?”
“我的誠意是同意談。”
趙琰深深受創。“你變了!”
雲樹不理會他的評語。“談嗎?”
趙琰屈辱道:“如何做,你才退軍?”
雲樹揚揚手指讓軍漢退下後,“其一,發道金牌,止了江邊戰事。其二,寫封國書,快馬加鞭送到真國皇帝手中,鄭重請求和談。”
雲樹從袖中拿出寫好的單子。紙張逆風微卷,初升的晨光穿過窗紙,投在上面。趙琰看到,薄韌的竹紙被清淡的晨光照得澄透,顯得既輕且逸,紙張背面竹子盤錯的筋絲映出淺淺影色,然後他的目光才移到緩緩鋪平的紙張上,一時間竟沒看懂上面的字!閉目擰眉而複睜,讓神思灌注到那幾行字上。字體俊逸且帶有毫不遮掩的殺伐鋒芒,内容是反差極大的簡單質樸:每年繳納歲币白銀五十萬兩,綢緞五十萬匹。
趙琰的目光瞠住:“你!雲樹你,怎麽可能?!我國庫一年收入才多少?”
“明天的這個時候,讓我看到你的誠意。”雲樹放下竹紙,起身,“你們幾個護送趙家皇帝回去。”
趙琰額上青筋凸起,在雲樹身後吼道:“雲樹!你究竟圖什麽?”
雲樹頓住腳,看看被富麗宮牆切割的天空,撐住疲累的脊梁。“這不是你求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