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衛軍拎着水桶往城樓上沖時,真國死士頂着盾牌,沿着城牆根向嘉會門兩側退去。
運送沸水的禁衛軍剛邁過最後兩級台階,隻聽一聲震耳欲聾轟天巨響讓整個世界都安靜下去,木然的知覺,流血的耳朵,城樓搖搖晃晃,人站立不穩,桶中的沸水偏潑到自己和身後兄弟的頭上、身上,哀嚎聲尚未來得及發出,身子猛然一墜,失去重心,撞上城牆,接着城樓轟轟然塌陷下去,那位于城樓正中指揮的禁衛軍首領及近前的人就随着城樓墜下去。
本來還想着嘉會門至少能扛幾個時辰,然而隻是一炷香的時間,皇城的第一道門就被銳不可擋沒有絲毫廢話的真國人給破了,還破成了硝煙彌漫的零落樣子,連首領都給埋了,餘下的近兩千禁衛軍亂了心神與方寸。
真國軍隊正欲趁機奪了嘉會門,左後方亂了起來。正是神駿營的那幫人。本來還想着趁真國人與禁衛軍打的如火如荼時,可以僞裝成援軍,來個突然襲擊,沒想到禁衛軍竟然這麽沒用,隻得改變突襲戰術,咬住真國的後腿。
雲樹凜冽的目光與翰勒疆對視一眼,翰勒疆會意,帶人前去擊殺。雲樹則帶人将嘉會門後亂了陣腳的兩千禁衛軍一路追殺至麗正門前,同時,另分出三千人向東行,分駐東便門、東華門及北面和甯門,隻守不攻,隻餘西面鳳凰山外的錢潮門看似無人圍堵。
麗正門是皇宮大内的正門,在嘉會門轟然塌陷後,麗正門前的鼓院急鼓聲聲傳遞着戰況。
雲樹着人拔掉聒噪的鼓院,而後手臂一揮,兩隊弓箭手挽上改良後的強弓勁羽,一隊箭指城樓守軍,正欲發射,忽然又被雲帥制止了。
隻見麗正門的城樓上架起一塊踏闆,長長的探出城牆外,一個着天藍色衣衫身形單薄的人被驅趕到踏闆上。
那人開始不情願上去,待被趕上去之後,爲保持身體平衡,展開雙臂淩風而立,衣袂飄飄,反而覺得好玩,口中呼喊着誰也聽不懂的話,繼而在那片狹窄的踏闆上手舞足蹈。
派出去打探消息的禁衛軍,一個都沒回來,皇宮大内像是成了一座無援孤島,無助漸升暗影,漫無邊際的爬上廊柱宮梁,像是要生生把他這個帝王埋葬!趙琰的心焦急欲焚。如果說還有什麽能阻止雲樹攻入他的皇城,就是那個瘋子了!
卓淵竭力讓自己的情感變得木然,聲帶僵硬的履行着自己副都指揮使的職責,在城樓上喊起:“雲樹!我知道你在!知道你爲何而來!這是你要的人!如果你同意,就用他來換和談!”
踏闆上的人看不清眉眼,但熟悉的淡藍色衣衫讓雲樹心如着重擊,身子禁不住的搖晃。
旁邊的雲河扶住她,“雲爺?”
别人看了隻會認爲那是個瘋子,控制不住自己的動作,隻有雲樹明白——他是在舞蹈,雖然這動作招式殘缺僵硬,但她見過!隻有她見過!!真的是他!!!雲樹深深的閉上眼睛。“讓卓淵帶他下來談。不,你,不,我去看看。”
“雲爺不能犯險,還是我去!”雲河勸道。
“雲樹!他病了!神志不清!管不住自己的手腳!你要是再猶豫,說不定他就掉下去了!”卓淵繼續喊到道。
雲樹聞言望着踏闆上的人,禁不住前邁了一步,卻被雲河拉住。
見雲爺這個反應,雲河了然,想是雲爺已經确定了那個踏闆上人的身份。“如今我們兵臨城下,宋均的存在,是趙琰阻止您攻打皇宮大内的唯一籌碼,他們不會讓他輕易摔下去的!雲爺,冷靜點!”
雲樹死死攥住拳頭,深深吐氣:心亂了,就是輸的前奏!這一戰,絕不能輸!雲樹閉目再睜開已冷靜許多。
雲河跨馬出了陣列,身後跟着幾個一樣白色衣甲的人,在城下停住,仰首喊道:“和談也不是不可以,你帶那人下來談!”
卓淵依稀辯出是雲河,“我要和你的主帥談!”
“待我确定了人,自然可以和我們主帥談!我數二十聲!若我數完,你還沒有帶他站到我面前,就說明這人是假冒的!”
卓淵側身,想看他的頂頭上司侍衛司都指揮使沈潛的意思。
沈潛一身甲胄,面色沉肅,一雙丹鳳眼微眯着,眸中精光盡皆内斂,清了下嗓子,似要開口說話。就在他清嗓子的聲音落下的同時,扶踏闆的禁衛軍手一“滑”,踏闆受力不均,向旁邊歪滑了去。踏闆上的人瘋瘋傻傻,身子跟着歪了歪,然後一頭栽了下去。寬大的長衫,清瘦的身子,整個人就像一隻翩飛的至美藍蝶,他口中還開心的大叫着。
卓淵震驚之下想要翻過箭垛去抓住那個飄落的身形,卻被他的上司按住肩,聲音低沉而冷靜:“瘋了?”
那一瞬間,卓淵的眼神由震驚到了然,揮開沈潛的手,沖到箭垛邊探出身子,已然來不及了。
城下雲河震驚的睜大了眼睛——不能讓他摔死!但是他距離城下并不近,他接不住那人!然而一陣疾風已經從他臉邊“刮”過,耳邊落了句,“掩護我!”
城樓上,沈潛與卓淵看到雲河旁邊的那個人死命抽着戰馬沖出來,疾過破弦的利箭。與此同時,一支長槍更先他一步狠狠紮入城牆,那是他電光火石間旁邊軍士手中奪出的,在距離城牆三丈之外時,那人踏上馬背,縱身一翻,腳踏城牆借力又升兩丈,千鈞一發之際,張手攬住了那下墜之人的瘦腰,将人擁入懷中,又一個側翻身避開飛來的箭羽,踏上紮身城牆的長槍。
卓淵猛然回頭,那個放冷箭的禁衛軍就在他不遠處,再看他冷靜的面不改色上司,卓淵心頭如焦如灼。
沈潛也不看面色難看的卓淵,隻道:“我們都是陛下的人!趙國人!”
這邊利箭一支支緊追不舍,雲樹再一個翻身才落地,将那人的腦袋按在頸間就地一滾,數枝箭羽在她身邊深埋入土。
雲河飛身上前替雲樹斬斷不絕的冷箭。
見主帥受困,真國大軍箭羽如簧直擊城樓上的弓箭手,且壓的城上之人擡不起頭。
雲樹這才分出心神看懷中那個人。他似乎是吓到了,不再咋咋呼呼,歪着腦袋待在她懷裏發抖,骨瘦如柴的身子,深凹的眼窩,讓他顯得十分之纖弱可憐。尤其是那魂牽夢萦的眉眼,幾乎洩去雲樹所有的力量。
雲河爲她擋開數枝箭羽,急道:“雲爺,此地危險,先回去!”
雲樹騎來的那匹神駒被她抽的死命疾馳,刹不住馬蹄,在雲樹飛身接人時直直撞上城牆,立時腦漿迸裂血濺當場。
雲樹咬牙努力收了情緒,正欲起身帶人後撤,數十個禁衛軍冒死從城樓上缒下來,揮刀直取雲樹。
這個女人既是冒天下之大不韪,爲瘋子而來,瘋子現身,她怎麽能忍住不親自上前驗看?踏闆傾斜,人掉下城樓,那個搶出來救瘋子的人,就是他沈潛死活都要抓住的人!所以在雲樹騎馬搶出來時,沈潛不僅示意弓箭手準備,還做好了下城搶人的準備。當然這一切謀劃都是瞞住卓淵的。
雲樹身邊隻有三朵雲,還要護住被刀影吓住的宋均,自保尚且吃力,更别說脫身了。這時清理掉尾巴的翰勒疆如風一樣帶人沖來,連斬數人,卷裹着雲樹一行歸到本軍陣營,還未立住腳就聽身後又一聲轟天巨響。原來翰勒疆沖上前解救雲樹的時候,也命人去炸城牆。
雲樹緊緊攥住宋均的手,才回身越過翰勒疆看城樓。她這會兒情緒起伏劇烈,心神難定,需要緩一緩。
“多謝翰勒将軍,接下來,就交給你了!”
翰勒疆看了兩人一眼,身後的趙國皇城唾手可得,裏面可是有趙國的皇帝!作爲一個一心鑽研兵法的将領,成功完成一場滅國之戰簡直是一生的夢想。對于雲帥對陛下之外的人兒女情長,此時他也顧不上許多了。
“是!”
翰勒疆帶領兇猛的真國将士奮勇迎戰沖出麗正門的禁衛軍。
不遠處硝煙彌漫,厮殺震天,雲樹望着一直歪着腦袋,面色如醉,且隐隐發青,完全不認識她的宋均,愈發不想放過趙琰。
皇宮内亂成一團,宮女、内監慌亂哭泣,嫔妃、皇子也慌亂不已,都指望着他這個皇帝能爲他們撐起一片安全的天!
數年以來,爆炸聲不止一次将趙琰從噩夢中驚醒!如今嘉會門的驟然響起,趙琰如陷入白日噩夢,眼前一黑!
命運,究竟是怎樣的因果、循環?怎樣努力掙紮都沒有用嗎?作爲一國帝王,作爲天命之子,他爲何會一再淪落到這種境地?他本有一張能阻止雲樹攻城的“王牌”,看樣子,那幫蠢貨又一次毀掉了已經占據的優勢,就像杜松在會龍灣的潰敗……這一切都讓他的心在忿恨之後就是無邊疲累,他感到自己已經無力奔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