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樹微微抿唇,語氣是半帶嫌棄,半帶哄的親近,“帕子呢?你每天就教昭兒這樣胡亂抹臉啊?”
雲天聞言,忙從懷裏抽出自己的帕子,“工整”的擦去眼淚又收好,卻依舊眼染紅絲望着雲樹。
雲樹不想招架一個大男人這樣“可憐巴巴”的目光。“唉,我真沒事。用了你煎的藥,這幾日,精神更是好多了,睡眠也好多了。你醫術很有長進!”
雲天依然紅着眼睛,哭憋着嘴。
“唉,你也老大不小了,用這可憐巴巴的眼神看爺,合适嗎?”
“爺自幼辛苦撐持雲家,罩護我們,如今身邊沒貼心人,小主人又年幼,我們若還對爺不用心,那也太讓人寒心了……”
雲樹不敢聽這樣的話。她若任由自己軟弱下來,這千頭萬緒的事,又有誰來替她擔?昭兒的父親,誰爲他找回來?
此行,她不是菩薩,而是殺神。她要抹掉趙琰手下許多人的命,才能換來再見到修儀吧?那麽多生命要在她手下夭折,若這就是她要付出的代價,她反而要感到慶幸。
話說,雲嶽渡江以後,擺脫申思堯安排的尾巴,馬不停蹄的聯絡雲樹安排在長江之南的衆雲雲,曆時三個月,将雲雲們這些年做生意累積下來的銀錢,從海路運到江北,又化爲良木,送至臨海一個叫如東的地界。
在那裏,一個大型的造船工坊不知何時興建了起來。
又半年緊張的水上訓練後,真國軍将的水上戰力明顯上升一大截!雲樹将無爲的兵權重新交回趙拓手中,僅帶翰勒疆部下并另外兩萬精銳潛行至如東。
工匠們夜以繼日鑄造完成了二十艘全新的鐵皮船艦,上下三層,甲闆上可以跑馬,威武霸氣的立于如東港口。
一直表情缺缺的翰勒疆,在看到這些嶄新的巨艦後,禁不住歎了句,“陛下真舍得~”軍費緊張,翰勒疆也是知道的。
“并非軍費所出,乃雲家私産所出。”
翰勒疆轉頭看雲樹,一慣波瀾不驚的眼睛此時晶晶發亮,忍不住慨歎一句,“果然是雲爺!”
雲樹望着戰艦,話卻是對身邊的翰勒疆說的。“好好休整兩日,後日開始登船熟悉操作,半月後啓航,由錢塘江入臨安。望‘念雲’你,不負雲爺所望。”
翰勒疆臉色微變,不僅雲樹道出了他曾經胡編的名字,還因爲雲樹終于道出了此行的目的——臨安城。
“雲帥究竟是想做什麽?”
翰勒疆在“雲帥”兩個字的吐音上格外重,以此提醒雲樹注意自己的身份。衆将士雖然是精銳中的精銳,但也隻有三萬人,而臨安城怎麽說也是趙國的新都!豈能任她孤軍深入,輕易就易了主?雲帥如此安排也太把将士們的性命當兒戲了!還有她究竟意欲何爲?
雲樹收回目光,投向面色不虞的翰勒疆。“怕了?”
“這與怕沒有關系!”
雲樹微眯着眼睛審視着翰勒疆,翰勒疆一改之前的木然,目光堅定,毫不相讓的回視。
雲樹緩緩道: “那年,太上皇帶兵繞道西和州圍困趙都,翰勒将軍在做什麽呢?”
翰勒疆張了張嘴沒說出話。當時他還隻是個千夫長,但是堯關城破後,他曾很細緻的反思了二皇子那些年在堯關的征戰以及與之前其他完顔氏征戰的不同,總結經驗教訓,寫入自己的成長與兵法經驗中。
對于二皇子曾建議繞道西和州入境的戰略布局,他有所耳聞,但因職位所限,對趙國境内發生的兵事所知不詳,隻知僅國君的近身護衛帶國君與大皇子“逃”回來。他本不想用“逃”來形容那次對趙國國都的征讨之戰,但入境的真國兵将絕大多數都命喪趙國,就連國君也深受重傷,雖然上面盡力掩飾,種種迹象顯示,當時怕是真的命懸一線。
在翰勒疆的軍事認知中,那一戰本就屬于險中求勝的戰略布局,更因結果過于慘重,對于這個成長中的将星影響深遠!如果讓他來布局,他可以勇猛,可以穩妥,卻不會選擇這種賭博式的打法。所以在弄清楚雲樹的真實作戰意圖後,他心裏是拒絕這種打法的!
“我曾親曆那場戰争……”雲數目光漸遠,陷入那場“纏綿”的回憶中,之所以用“纏綿”來形容,因爲其中滿是修儀啊。修儀不在的這些年,每段有他身影的記憶,都充滿了不可控的纏綿,而通常她隻在一個人的時候,才敢去回想……
“你經曆過?”翰勒疆吃驚的忘了尊稱。
“當時的主帥杜松對自己精練出來的新軍頗爲自負,如果不是一些完全意料之外的事……或許,你們國君的那一戰并不會敗北。”
翰勒疆第一次聽到關于那場戰争的秘聞竟還是從雲樹一個女人的口中說的親身經曆,讓他極爲震駭。“此話,怎講?”
“那日……”
雲樹第一次對一個外人,講起她的修儀。
翰勒疆震撼于那個敢于隻身潛入數萬大營,欲取主帥首級的男子,竟然隻是爲緩和與一女子的關系!一女子,竟也敢隻身闖入數萬大軍中,隻爲解救心上之人!!而這女子,竟還是主子的心上之人!!!
翰勒疆握了握拳頭,想要緩解雲樹的故事給他帶來的巨大震撼——戰事之勝負也可潛于微末之事,不起眼之人,可由現在來反觀,又有哪一事,哪一人是真正不起眼的呢?怎的恰巧就撞上了雲帥正要入城呢?難道冥冥中的天意,該有此一磨難?……
待心緒稍稍平靜下來後,翰勒疆的思維又進一層——在如今的境況下,雲帥對他提起那個讓陛下都不想提及的人……敏睿的翰勒疆隐約猜到了此行的目的。
“這一戰是爲了那個人?”
雲樹心酸一笑。
“是啊~爲了他。”
“他,還活着?”盡管心中已有猜測,但雲帥此時這般平易近人,翰勒疆就想探個話。
雲樹轉眸盯住翰勒疆的眸子,猶蘊藉萬千情絲的眸子,蓄着探究,讓翰勒疆看愣了眼,趕忙移開眸子。
“如今,分析了當年的許多戰況,若讓你做主帥,在堯關久攻不下的情況下,你會選擇繞道而入嗎?”
熱愛戰事研究的翰勒疆被雲樹的問題牽住思緒,忘了想要探聽的話。将當時的情況在腦中反複布局了多遍後,翰勒疆終于開口了,他不得不承認,那一戰具有重要的破局意義,如果沒有那些意外插入,恐怕那次趙都被攻破也極有可能。
雲樹見翰勒疆上道兒了,撿起一塊貝殼,在沙地上畫起了無爲到如東,如東到錢塘江,錢塘江到臨安這一片大緻的與圖,一邊畫,一邊爲翰勒疆講解此戰的戰略方針。
翰勒疆沒想到這個雲帥也是滿腹謀略,堪與陛下相匹,禁不住聽得入了迷,欽佩之意漸升,攻殺之聲也在耳邊漸升……
早朝時間,金銮殿上除了昨晚值夜的大臣,隻餘趙琰披着龍袍在金銮殿,派出去的禁衛軍,一個都沒回來。明明是熹微晨光正要照耀朗朗乾坤,可整個臨安城卻籠在死亡的巨大壓力下。
臨安城距離長江岸還有好一段距離,趙國君臣又一次沒想到:不谙水性的真國大軍竟會繞道海上,從錢塘江逆流而上,攻到國都所在地!所以,臨安城的守衛兵士并不多。
昨夜逆流而上,突襲臨安城。翻城牆,雲樹還是有經驗的,況且此時,她手上有可利用的情報。
在夜最黑,人最困的時候,由身手卓越之人借用鈎鎖,爬上臨安城的城牆,暗殺了一部分守城的兵士,從裏面悄然打開城門。
四門的城防換過之後,翰勒疆身染血迹帶兵來到宮城外與雲樹彙合。雖然知道此戰尚未完全取勝,但此時的他格外興奮,以至于一慣木然的臉上竟然浸着兩分笑意——當年太上皇都未能做到的事,如今他跟着一個女人竟然做到了——進了都城了!接下來就是皇城了!!!
晨曦漸盛,大街上的兵戈之聲震得千家萬戶都不敢出門,間有小股皇城禁軍出來打探消息,盡皆被屠,血染長街更添震懾。威壓如利刃,很多事情都會變得容易斬割。完顔烈的戰術,并非全無可取之處。
那支鐵血之軍就輕車熟路的從四處的街巷彙聚于嘉會門前,城牆上嚴陣以待的禁衛軍統領下令放箭。
真國軍隊迅速調整隊形退到一箭之地外,并沒有準備與禁衛軍打話,就迅速組織出一支頂着盾牌的真國軍士凸出陣列,冒着箭羽直沖嘉會門。箭羽射倒外圍的士兵,立刻有補位的士兵接上來,頗有視死如歸的架勢。
城樓上的禁衛軍首領見勢下令将沸水提上城樓,待這些真國士兵靠近城牆根,就傾倒下去。雖然皇城下的真國軍隊數量不多,各門守軍加起來倒是有兩萬,城外還有兩萬人,怎麽悄無聲息的就讓這些真國人進了城?
皇城内隻有五千禁衛軍,嘉會門西側神駿營的兩千軍士,加起來也就七千人,對陣近兩萬的真國鐵軍實乃以卵擊石,但職責所在,他要利用一切可用的資源守住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