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拓也起身,“你,還會回去嗎?”
雲樹微微抿了抿唇才道:“你不是一直都希望我離他遠點嗎?”
“那會回去嗎?”趙拓執着道。
“再說。”雲樹含糊道。
“要是不想回去,我可以幫你。”
看着趙拓眼中星亮的光,雲樹禁不住問:“爲什麽幫我?”
“就像在堯關送你離開一樣。想想這些年他因你而做的那些不理智的事,你是會毀了他的。”
對于趙拓“紅顔禍水”的試探,雲樹已不再動怒,隻是想想這些年關于她紅顔禍水的那些“論斷”,因因果果,恩恩怨怨,記不清楚,算不明白,已經不想再去辯白,隻是神色暗淡下去。
“我怎麽會舍得毀了他?待我們拿下臨安城,所有事情就都會有個結果。去忙吧。”
趙拓欲言又止跨出帥帳,就看到小雲昭臉色通紅,滿頭大汗從練習場方向跑過來,身上大紅色薄衫褪下一隻袖子,而袖子連帶一側的衣擺同掖于腰間,半露雪色内衫,雖然是個頭矮矮的小小紅衣童子,依稀初展幼松挺立的風采。
隻見他一隻手拖着一把小小紅纓槍,在身後劃出一道輕塵,輕塵裏裹着興奮的奶音,嚷嚷道:“我學會啦!我學會啦!!”
一樣袖掖于腰間的雲天手裏卻托着一方雪帕,滿頭是汗的跟在後面絮絮道:“小主人,穩妥些~擦擦汗,仔細汗水浸眼睛!”
雲昭隻當耳邊風。
趙拓回身見雲樹立在他身後不遠處,無比秀美的眉眼間盡是寵溺,遙遙望着雲昭,直覺軍營被雲家人弄得不夠威嚴了,隐隐有“家”的意味。那一瞬隻覺心上一根弦被撥開,悠悠顫心神——他大半生都在軍營裏,家離他太遠了,想起用命換他一線生路的母親,趙拓心頭像被緊攥了一把,再看雲樹臉上貼着的胡茬,忽又覺得不僅辣眼睛,還辣心,看不下去了,跺腳走了。
趙拓一番探查後,發現謠言是那撥降軍中傳來,還有幾個不服氣的真國将領,借此機會有意鼓動。趙拓用血腥的手段鎮壓下去。此後,雲帥女兒身的謠言,再不敢在營中流傳。
好不容易硬氣一回的趙國軍隊自會龍灣一戰傷了元氣,未敢再主動挑釁,盡力補足水軍,重置将帥,加緊訓練以應敵。然而,這也導緻錯過了對付真國大軍的最佳時機……因爲,真國大營中開啓了日夜加緊操練水上征戰之法。
随着時間的流逝,雙方這種無法發洩的緊張感,就像懸在各自頭上的利刃,在各自營陣中曆經千錘百煉後,轉化爲了鋒銳戰意,且愈蓄愈濃,長江兩岸仿佛千鈞之壓系于一線!
與圖前,雲樹背手而立,有意挺直了不自覺間會微微前佝的脊背,凝眸仰望着戰艦。
雲樹沒有功夫好好調養身子,就啓程來到了前線,加上數月以來殚精竭慮、不分日夜的調度籌謀,她身子受到了不小的影響。不用給自己按脈,做每一分籌謀時,她都能感受到精力從身子裏抽去,一分分,化爲對不順服部将的彈壓,對兵士水上操練的方案,再度掏空自己的家底用來調度糧草、藥材、兵器……
完顔滄月會回京奪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敏銳的察覺出後勤供給的緊張,讓他生出危機感。
此時,坐上皇位的完顔滄月努努力,糧草還不是問題,但雲樹看到他爲了與她拉近感情,在信中絮叨着對國事的操勞與憂慮……雲樹對他,從來都是不吝所有的。所以,軍營在之前正常供給外,面臨練軍、備戰的其他需求,就她自己解決了,而這些需求,随着她大力操練水軍,也不是個小數。
好在,那些年,随着雲樹圈地範圍的擴大,收養的孤兒也漸多,腦子靈活,喜歡商賈之術的雲樹着先生努力教習,畢竟,她這個雲爺,隻能是個商人了,且需要一些能幹的幫手。
自雲樹在京中養胎起,雲家生意就由有經驗的雲奇、雲寶他們帶着這些“專業人士”有規劃、有步驟的打理着。這幾年,除了跟着雲寶渡江南下的幾朵雲,江北還有跟着雲奇、雲帆經商的一批,跟着雲茂、田美苗種田的一批。
而她這些年,幾乎閉門不出,盡力讓自己清心寡欲來避免再度牽起心中腦子承受的傷痛,所以,這四五年來,雲家的資産消耗甚少,趁着北地恢複經濟、農耕的政策優勢,一點點複蘇,一點點重新做大,再加上美人居、思有魚之類的鋪子這些年積攢下來的,财富累積也頗可觀。
當然,用雲家資産資助這二十萬大軍革新所需,一助就是半年多,還是很費銀錢的。
爲了這最後的執念,嘔心瀝血的雲樹掩飾的很好。她不親自訓練兵士,而是在趙拓的帶領下,由各有所長的雲雲們分擔操練事宜;日常軍将議事,也隔着些距離,加上她每日都有意掩飾,隻會覺得她身子很顯瘦罷了。
雲昭年幼,學醫隻是覺得好玩,不覺好玩的時候就不學。雲樹也沒逼着他,不管他每天學醫,學文,學武,還是學着玩,隻要憑借聰慧天資,每天都能學有所得,學有所用,他想學什麽便學什麽。因此,即便雲昭每天都能在雲樹身邊膩歪一會兒。被考教功課時,他滿懷歡喜與緊張,也沒覺出來什麽,但跟在雲昭身邊的雲天是一日日看着雲爺掩飾的憔悴。
開始,因着身份的關系,雲天還小心的勸着,見雲爺跟雲昭一樣把他的殷殷勸導當耳邊風時,實在忍不住了,趁雲昭不在時,大着膽子唠叨雲爺這樣操勞不值得!
雲樹瞪了他一眼,教他管好自己的嘴!
雲天覺得心疼又憋屈,但卻沒辦法,隻好每日勸着雲昭多學醫,也趁着機會熬制湯藥,努力給雲爺調身子。滋補的湯藥第一次端到雲樹案頭時,雲樹無奈的嗔了他一眼,也随他了。
雲天心裏暗暗高興,湯藥他都是看着雲爺用了的,然而卻像是片葉入海,不見漣漪。
雲天絞盡腦汁又換了方子,可仍然不見明顯的效果。雲爺受了什麽傷,生了什麽病,雲天是清楚的,雲爺在莊園修養的時候,他是雲爺的主治大夫!雲爺的憔悴是舊傷未痊愈,加上過度操勞,也沒錯啊,怎麽會沒效果呢?想不明白的雲天愁的揪頭發。
将雲昭哄睡後,讓操練一天累成狗的雲河先替他看着點小主人,自己着急嘛慌跑到帥帳給雲爺送宵夜。
趁雲樹吃宵夜的時候,雲天像宮中太醫見主子一般恭敬的要給雲樹請脈。
雲樹無奈一笑,用着宵夜,将另一隻腕子放到桌上。
見雲爺同意了,雲天喜得不行,又在身上蹭蹭手,才小心的探到雲樹的腕子上。探着脈了,雲天的笑意漸漸深沉下去,又疑惑的看雲爺。
“雲天學藝不精,請雲爺指點迷津。”
雲樹收回腕子,“起來吧,像什麽樣子?”
雲天起身,依舊疑惑的盯着雲爺,等待雲爺能爲他撥雲見月。
雲樹用完最後一勺粥,漱了口,用帕子沾了沾唇角又放下,這才向雲天道:“藥也沒錯,隻是每日事情繁多,思慮過甚,消耗過大罷了。”
雲樹每每想到她所做的,都是在爲靠近修儀一步一步做準備,萬千疲累都化爲了唇角的淺柔,就如現在這樣。
她還能爲自己求個什麽?她早就不敢求什麽了,做這些,隻是爲了昭兒!盡她所能,讓昭兒見到他的父親,不再可憐巴巴的到處找父親。
雲樹的回答,讓雲天腦子混亂了,怎麽會補不上消耗呢?“雲爺這樣下去給身子造成無法彌補的虧空,以後可怎麽辦?”
“我自有分寸。”
“您怎麽能這樣作踐身子呢?照您這個消耗法,身子怎麽撐得住?雲爺是咱雲家的大樹,這些年,有您在,我們這些無家可歸孤兒才有家,才依靠!雲爺心有所念,顧念不上我們,可無論如何也要顧念小主人啊!小主人比我們初見雲爺時還要小!”
雲天先是紅了眼眶,說着說着心中愈發難受,眼淚控制不住的掉下來。
雖然雲樹從來不對他們說什麽,歎什麽,能撩動她心思的事她都盡力掩着,作爲雲家頂梁柱,自己擔着,但雲天可是從小跟着她到現在。在完顔滄月離開後,作爲四朵雲護衛之一,朝朝夕夕跟在她身邊,是眼看着她經曆的那些扭轉她性情的諸多坎坷波折。對主子的脾性、心思,雲天再清楚不過,這種清楚更甚于完顔滄月,甚于嚴世真,甚于那些年的宋均。
雲天揭露了她心中藏着的事情,這種“懂”,讓雲樹心裏生出些難受。
“一個大男人,說的什麽話?把眼淚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