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對自己的同僚這樣的處罰,朱晨光還想爲他求情。結果趙興直接打住了他:“朱老不必再爲他求情了。他的錯就錯在,作爲一個下屬,不能對你這個上司負責,不能保護上司。這是我們這個團隊絕對不允許的。不管我對他原先多麽信任,也不能改變這條原則。”然後刻意的加了一句:“這和信任無關。”
然後直接轉移話題:“朱老,說一說鄭鄤的案子的前後始末吧。”
朱晨光就苦笑了一下,然後開始鄭重的說正題。
其實鄭鄤的案子,始于一個坊間傳言的笑話。
這個簡單的,帶有玩笑性質的普通案件,在敵方的陷害下,在三方的博弈下,更在豬隊友的神補刀下,最終以淩遲了鄭鄤的酷刑結束。
常州有一個書香門第的缙紳世家,就是鄭鄤的老家。老爺子鄭振先早年中過進士,爲人謙和,文質彬彬,街坊四鄰都誇他是謙謙君子。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鄭先生的老婆吳安人是個街知巷聞的悍婦。
在當時的社會環境和司法制度下,納妾是很平常的事情。但是如果發生王夫人攔着賈政不讓去寵幸趙姨娘;王若弗攔着盛宏不讓去見林噙霜;建甯公主攔着韋小寶不讓去見阿珂;那這個老婆就是悍婦的代名詞了。
鄭振先的朋友圈中計六奇曾經發微博說:“鄭鄤之母虐于婢,尤虐于垂髫之婢”。
黃宗羲好友也曾經發朋友圈說:“儀部眷一妾,其夫人不能容”。
在鄭振先的朋友們看來,鄭鄤之母的兇狠程度不亞于常嬷嬷、康姨母。可惜鄭夫人吳安人出身江南宜興吳氏家族,也是門第顯赫的科舉望族,親哥哥可是當朝大學士吳宗達。
生在富貴人家,有點小姐脾氣,不能受委屈也實屬正常。
鄭振先拿老婆沒法辦,于是找兒子鄭鄤商量該如何處理這種事。
鄭鄤19歲中舉,29歲中進士,年紀輕輕就入翰林院當上了庶吉士,登朝拜相指日可待,絕對是一顆冉冉升起的政治新星。讓兒子出主意整治他媽,這多少有點狗血。
鄭鄤礙于父命難違,隻能出來一個簡單的主意,都說清官難斷家務事,那就請神仙來幫忙好了。于是,父子倆一通裝神弄鬼,玩了一招“請箕仙”的把戲。
“箕仙”跟“筆仙”,北方的水碗豎筷子的玩法差不多,都是糊弄人的魔術,人爲操作性很強。但是自幼笃信佛教的吳安人卻怕了,跪求“箕仙”饒命,還很虔誠地要求在“箕仙”面前接受杖刑。
于是,鄭振先就讓備受虐待的妾來執行“杖責”。看着平時不可一世的老娘挨了幾棍子,發出了殺豬般的慘叫,惡作劇的始作俑者鄭鄤發出了杠鈴般的笑聲。這一笑不打緊,挨了打的吳安人立馬知道自己上當了,表情跟生吞了十斤臭豆腐差不多。
吳安人自幼嬌生慣養,在家裏一直都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存在,哪裏忍得下這般戲弄。差點拿把尖刀給他們父子來個“庖丁解人”。這還不過瘾,吳安人立馬跑到當地官府報案,狀告兒子“不孝杖母”。
一個不大不小的玩笑鬧到了衙門,鄭老爺子哭笑不得,隻能加倍賠小心,把這件事糊弄過去就完事了。
估計老爺子自己都料想不到,這件小事後來居然鬧到兒子被千刀萬剮的地步。
時間來到了崇祯年間,新皇登基,臭名昭着的魏忠賢自盡。一批曾經被閹黨迫害東林黨終于熬到了出頭的日子,被罷免回家一年的鄭鄤也迎來了官複原職的聖旨。
本來這是一件好事,但倒黴蛋鄭鄤到京之後,卻不想,還沒有等到走馬上任開啓官場新生的道路,老爺子鄭振先去世,按制度丁憂三年。崇祯四年鄭鄤剛要起複,母親吳安人去世,再次丁憂三年。
三年之後又三年,等到鄭鄤安排好一切進京候補的時候,朝中的政治格局已經發生了重大變化。現在正值首輔溫體仁當政,剛剛把鄭鄤的好友内閣輔臣文孟震趕出内閣。更跟錢謙益鬥的不可開交。
但同爲好友的錢謙益,做足了豬隊友,于是,他别有用心的,将這個心直口快,曆來以剛正不阿的形象存在于大明,在江南名聲斐然的鄭鄤,引薦給了溫體仁。
鄭鄤是一個剛正不阿的人,一個敢于對當時魏忠賢都指着鼻子大罵的人,是一個心高氣傲的人。
當時鄭鄤對上這位現在隻會貪污攬權,任人唯親,後來進入《明史奸臣傳》的人,當然沒什麽好話。
溫體仁當時的态度相當的好,做足了禮賢下士尊重人才的表現,問:“南方清議如何?”
鄭鄤答道:“人雲國家需才而廟堂未見用才”
這就是赤果果的打首輔溫體仁的臉了。
但溫體仁雖然心中十分惱怒,旦還是謙和的說:“非不用才,天下無才可用”
鄭鄤則直接怼了回去,答道:“用才則才出,不用則才伏”然後用蕭何推薦韓信,宗澤推薦嶽飛的典故,從裏到外把溫體仁貶損了一通。
一見面就被啪啪打臉的惱羞成怒的溫體仁,立即指使手下人去找鄭鄤的黑材料,于是吳安人的哥哥吳宗達,立刻把鄭鄤曾經據說,記住,是據說打過母親的黑材料遞了上去。溫體仁如獲至寶,立刻以“不孝”的罪名,以時不我待的速度,将鄭鄤打入囚牢。
大明以孝治天下,這是老朱家曆代标榜的,當時崇祯聽了也很生氣。
立刻交由錦衣衛嚴查。
結果朱晨光經過仔細的調查,還原了事情的真相。說不是鄭鄤打了他娘,而是他老子的小妾,也就是他的姨娘動的手。
當時是吳安人一時激憤,認爲自己的兒子沒有袒護自己,所以在大堂上才有了這個說辭。
鄭鄤是被冤枉的。
這樣事情本來就清楚了。結果溫體仁這一段由于趙興不在,就有點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感覺了。眼珠一轉,就準備趁着趙興不在的這段時間,幹脆把錦衣衛也整一把。
于是就在崇祯的面前,大加彈劾朱晨光包庇鄭鄤。
本來對于這樣的說辭,崇祯是不信的。
但也正因爲朝堂上缺了趙興這個打手,那些東林清流們勢力漸漸擡頭。他們準備繼續實現他們一黨執政,君子治國的遠大理想而開始和崇祯對着幹了。這讓崇祯感覺,需要借助這個在江南士林素有賢名的鄭鄤,敲打敲打那些清流們,讓他們再一次知道,皇權凜然不可侵犯。
懷着這樣的心思,崇祯親自下了判決書,朱晨光行事不謹慎,斥責。鄭鄤不孝順,罷官。
本來這件事就這樣算了。
但溫體仁出錢,吳宗達出力,兩人很快就又炮制出鄭鄤兄妹亂搞,霸占童養兒媳的罪名。說坊間有傳言,兒媳不堪受辱,自殺身亡。
這一下,事情就變得嚴重了,尤其是坊間八卦,以訛傳訛,鬧的整個大明都知道了這個天大的事,這時候崇祯已經不能收場了。
結果這時候,豬隊友上線,劉宗周上《痛憤時艱疏》,裏面雖然沒有提到鄭鄤的名字,卻用他的事情指桑罵槐把崇祯羞辱一通。結果,暴脾氣的崇祯怒了“帝甚怒,谕閣臣拟嚴旨再四。”
結果劇情就到了這個狗血的地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