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雄離着昆明不過二百裏,一匹好馬,不惜血本的奔馳,沿途接力,最多一個時辰就到。
這是緊急的時候,誰還會在乎馬力,五十裏設立一個換馬站,将這個速度提升到了極緻。
從子時開戰開始,楚雄到昆明的官道上,信使如連線一般,以最快的速度将戰場和昆明聯系起來,将戰場和黔國公府聯系起來。
而更快的傳遞方式是信鴿。天空中鴿哨聲,更是響成了一片,将最新的,最簡單的戰報,以更快的速度傳遞。
渾身披甲的這代黔國公沐啓元,威風凜凜的端坐在他的銀安殿上,左面是雲南布政使和他們的同僚,右面,是國公府的文武,正在看着如流水一般飛傳進來的前線軍報。
黔國公沐家,是大明異類的存在。
沐英率所部于洪武十五年進入昆明後,乃留鎮于彼,宣恩布惠,安撫各族,多有建樹。沐氏自此,時世鎮雲南,直至明末。
同時,沐家也與其他公侯不同,他不但有着土地收入,朝廷的賞賜,鹽井的巨大利益,更是朝廷特許擁兵五萬,以及沐府侍衛三千。這本是朝廷爲拱衛震懾西南土司及其西南屬國所用。
可惜,不管多麽強悍的家族,随着時間的推移,最終都将走向腐朽驕橫。
十三代黔國公沐昌祚膽小如鼠,每有戰事便稱病,雖然擁有強兵,但已經失去了震懾西南的作用,西南之亂,不得不由朝廷接手。
而現任黔國公沐啓元輕狂不法,縱容家奴殘害百姓,巡按餘瑊按律逮捕犯法家奴。沐啓元居然調集兵馬,用火炮對準巡按公署,強搶了家奴,連雲南布政使都拿他沒有辦法。
這次趙興推行新法,受損害的最大的,就是他黔國公沐啓元。
因爲不但沐家擁有通聯東南亞的商路,鹽井,據今人王毓铨先生研究,其中土地就有四萬多頃(明頃合計一百畝),也就是他占據了四百萬畝。這其中還不算他的手下親信,乃至一個粗使的丫鬟都有的田地,合計已經占據了雲南三分之一的土地。
也就是說,他的一系所擁有的土地,最少達到了千萬畝。
當時沐家已經達到了,滇人“莊事如朝廷。楮下,土酋具威儀出郭迎,盥而後啓,曰:“此令旨也。”
這時候,因爲東林點将錄而一舉成名的雲南布政使李曰宣,對着得意洋洋的沐啓元,謙恭的拱手:“大事在國公的運籌帷幄之下,已經抵定八分,爲大明鏟除奸佞一黨,就指望國公了。”
這話其實說的有毛病,李曰宣所指的奸黨,其實就是以勳貴爲核心,以崇祯和趙興的門生弟子爲主體的保皇黨。
按照道理來說,黔國公也是勳貴集團一員,沐啓元也算奸黨中堅。以奸黨去鏟除奸黨,這有些詭異的不可思議。
但沐啓元卻不這麽認爲。
自己遠離朝廷,不管是什麽黨,隻要是侵奪了自己的利益,那都是必須打倒的奸黨。最起碼,在雲南,絕對不能出現他定性的奸黨。
“爲了公爺的事——”
“難道不也是爲了大家的事嗎?”沐啓元撇嘴問:“據我所知,你在江西就有良田百頃,要是收三分銀子,兩季就是六百兩銀子啊。”
李日宣尴尬一笑:“爲國纾困,别說六百兩,就是六千六萬也在所不辭。隻是,這是關乎我們士大夫的臉面,萬萬不能讓步。”
沐啓元懶得和他們這群僞善的家夥掰扯,直接道:“你的那群人可不可靠啊,别熊包了。”
李日宣就驕傲的道:“我将我的得力親信派去帶隊坐鎮,召集了兩萬鄉勇,就趙興那幫樣子貨,狐假虎威行,真要真刀真槍的拼命,他根本就不是一個個。”
沐啓元對李日宣的這種吹牛,卻沒有反駁。因爲按照這個時代戰鬥力的劃分,是當官酷吏不如兵,兵不如匪,匪不如流寇,流寇不如叛軍,而叛軍又不如鄉勇。
趙興所帶的那些屬下,就是一群狐假虎威的樣子貨,面對一心爲主的鄉勇,估計轉眼就四散奔逃。
“這樣看來,西門是沒有問題了。隻要你将趙興大部分精力吸引過去,我們這裏把人撈出來,再順便給他點兒厲害看看,打壓一下他們的氣焰,然後讓他們知難而退,早早的給我滾出去,這事兒也就算了。”
這倒并不是沐啓元弱了自己的勢頭,不再嚣張跋扈。而是他還存着一分理智,畢竟錦衣衛是皇帝的親軍,出來就代表皇上,就是欽差。自己雖然天高皇帝遠,真正的土皇上,但在法理道義上,自己這個土皇上,還是不能跟真皇上相抗衡的。
正在大家計算的時候,一個官員面色蒼白急匆匆的進來,給沐啓元施禮之後,幾乎用小跑的步伐,跑到了李日宣的身邊,很沒禮貌的直接趴在了他的耳朵邊嘀嘀咕咕。
結果他這麽一嘀咕,李日宣剛剛還悠然自得洋洋得意的表情,轉眼就變得冷汗淋漓。還沒等那個人說完,他就豁然起身,對着沐啓元大呼道:“壞了壞了,這一下這事真的壞了。”
沐啓元早就注意到了他的表現,聽他這麽一說,趕緊詢問。當時李日宣也顧不得顔面,惶恐的禀報:“國公,剛剛前面八百裏加急傳書,說田宏範所帥兩萬鄉勇,一戰既潰,損失大半,并且,并且——”
沐啓元一聽鄉勇大敗,心中就火了,結果這關鍵時候,他李日宣還要賣關子,當時大怒,直接将手中的茶盞丢了出去:“都什麽時候了還給我賣關子,快說,到底說什麽事。”
李日宣艱難的咽下一口唾沫:“并且田宏範還被那趙興奸佞拿了。”
聽到這個消息,沐啓元一屁股就坐回到椅子上。這事鬧的,本想撈一個消滅把柄,卻沒想到,這下又搭進去一個。
看着發呆的沐啓元,李日宣比他更急,因爲他沐府皇上倚重的很。當今的皇帝就是這樣,你要有用,你做出天大的事,他也當不知道。但你對他沒有用,隻要看你不順眼,轉眼間就當你鼻涕,厭惡的甩掉。
沐啓元對皇上有用,他可以肆意的鬧。但自己不行,自己這個布政使是去了這個有那個,八個蘿蔔盯着這個坑呢。
在現在的大明,文官看着清貴無比,其實最是朝不保夕。武将幹的,文臣不能幹的來,但文臣幹的,說句良心話,是個人都能幹。去了孫悟空絕對有一群猴。
田宏範被抓了,不管他做的事多麽的正義,但一個聚衆殺官反叛,就是滅族死罪。而要想這個親信大義的扛起所有的,而不牽連自己?做夢吧,就這官場上的揍性吧。
再說,揍性也不可能輕易放手的啊。
現在唯一的希望就是,請沐啓元搭把手,一個羊也趕,兩羊也放。都救出來。
“本公是打算能救就救的,不能救,不過是一個江湖潑皮做了。”
李日宣看了眼自己帶來的親信官僚,最終跺腳:“成大事不拘小節,當斷就斷,一切單憑公爺做主,隻要收拾了首尾幹淨。”
說這話的時候,李日宣再看下面屬下親信,一個個雖然有兔死狐悲之色,但更多的是一陣輕松——死道友不死貧道,人同此心啊。